《大洪水》第七节、伏羲的通天曲

秋林

一天，伏羲在探索下坡时不慎摔倒，头部撞到岩石，流血不止。在我搀扶他坐起来的时候，伏羲递给我他那从不离身的七孔骨笛和木杖，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我们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让伏羲起死回生。

最后我绝望地站了起来，腿部有些发麻。我伸了伸右腿，然后伸了伸左腿，有些夸张地挺起胸，以排遣心中的闷气，抬头望着阴沉沉的乌云，感觉自己正随着伏羲的灵魂而升向天空。我再把视线放平，环视四周，看到整个世界与天一样是灰蒙蒙的，只有一个个黑黑的眼珠和分明的眼白，都盯着我。

乌云滚滚

望着手上那支伏羲临终交付的七孔骨笛和那木杖，人们都默认我是新任的伏羲。

没有神庙、神台来举行老伏羲升天的丧礼、新伏羲上任的典礼；也不能占日，搞个新的太阳历、新纪元，我只有当众吹奏七孔骨笛。

我们的族人都跪了下来。这种下跪并不是后来“臣服”的意思。他们是面对天神，面对老伏羲升天的灵魂，期望天神对新伏羲的“开光”而下跪。他们的下跪是为了让天神注意到芸芸众生中唯一站立者，新任伏羲正在朝天祷告。

其他部落的人们没有听过豨韦氏七孔骨笛的声调，不知其含义，但都能理解这是一位新任首席巫师正在对天祭祀。他们早已怀疑本部落的神灵，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导致神灵抛弃他们，就是他们原本信奉的神太小，不然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步？在过来的路上他们常有这种隐约闪念，但不敢深思，现在聆听着天籁之音，有种久违的亲近之感，一定是新的、更为强大的巫师正在沟通天神。他们也跟着下跪了。

我吹奏的是《通天曲》。幸亏前几天老伏羲教过我如何吹笛，我现在忽然意识到，老伏羲很早就有准备把他的位置传给我。

《通天曲》的曲调很简短，反复吹奏七遍。第一遍是独奏。第二遍开始时我部所有成员站起来跟着一起吟唱。在每遍曲调的开头处，一律大声呼喊一声“啊！”同时躲脚。后面随着曲调的起伏，只有一个唱词——“唵”，并且跟着节拍躲脚。每遍反复结束时，压低声调发一次音“门”，这同时也是唯一不跺脚的节拍。

在我反复到第三、四遍时，周边大部分的其他族人也跟着这么唱了。简短的曲调本身就容易记住、跟着哼。

爱德华马奈：《吹笛少年》。他在吹笛时最自在的时候会用一只脚打拍子

不同部落都有自己祭祀的传统，与天神沟通的场面在形式、程序上千差万别，而且都相互看不起，但祭祀的逻辑都差不多。与“三苗”沾边的各民族所唱这一祭天题材的曲调固然不一样，但是“啊！”、“唵”（也有民族例如凿齿人发音“乌”）和“门”声都是统一的。

“啊！”是提请大神注意的呼声，张大嘴用尽全力呼喊的最强音，希望能够直抵大神的耳膜。这种发音习惯在智人走出非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并且永远没有变，发展到读者时代也是用于最强悍的感叹。

由于我们呼唤的大神过于伟大，大神的名讳是禁呼的，对祂的称呼只能用“唵”来代替。发出“唵”声时气沉丹田，随着音调的高低起伏，虔诚低调地请求大神的光临，使得巫师能够与大神对话。

发音“门”是整个唱词中唯一短暂闭嘴、不跺脚的动作。这是一个休止符号，告诉大神此段祷告结束；同时也有个机会深度运气，以便提起精气神，准备呼喊下一个“啊！”

部落的普通成员是不容许知道大神名讳的，只有伏羲及巫师知道，免得有人不慎触犯天规。按照规矩，伏羲在传位给下一任伏羲前，应该单独举行传授大神名讳的秘密仪式。像现在祭天这种场合，巫师就能在吹奏曲调的灵魂感染中，从内心真诚自发地默念大神之真名。

可惜这次老伏羲非正常地突然升天，没来得及传授给下一任伏羲。与其他信众一样，我只知道“唵”是大神名讳的高尚替代词，过去在类似场合都是糊涂地跟着唱。伏羲传位到我时，呜呼！我族对于大神的名讳传承就此中断！

神庙里其他几位伏羲的助手巫师应该了解这些，但是现在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在哪。在我成为伏羲后，没人质疑过我是不是知晓大神的名讳；在我传位于下一代伏羲时，少了传授大神名讳的程序，没人感到不妥。

很久以后有个大逆不道的趋向，底层的民众都喜欢自称他们为原先敬仰的人、神。例如“老子”这个词汇，本该是称呼尊敬的长者，而小子偏偏喜欢自称“老子”。同样，不知好歹的他们居然自称“俺”！把敬仰的大神窃为己有！发音“乌”的民族也自称“吾”。有的民族把“俺”音转展变调为“呃”，“吾”与“呃”音在混合后演变成“我”。“唵”声传到欧洲，英伦人发音为“I”，居然成为“自己”的代词，还坚持用大写字母书写呢，唉！

“阿”、“唵”（或“乌”）、“门”这三个程式化的发音如果快读，被基督教等宗教挪用过去，成为“阿门”。

丛林景观

天边出现了硕大、橘黄色的圆月。有人在我面前点起了篝火，人们开始围着篝火欢呼歌唱。先是杂乱的歌唱，后来自发地调整为“通天曲”的曲调，无休止地重复唱下去。

智人比尼安德特人、山顶洞人强大的秘密就在于此，通过共奉一个神明把不同的人群整合起来，可以是成百人的部落或者上千人的部落联盟，陌生人也能共患难，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齐心协力。而尼安德特人、山顶洞人都是家族式的聚集，他们必须相当熟悉才能共事，当着发展到一定数量以上时就会自然分裂。

继续阅读： 第八节、“凿齿”和“左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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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前文： 第六节、豨韦氏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