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老年日之第二篇：我参加了模特队

小微文字

本小说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1/

我六十四岁的时候，做了一件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事，我参加了模特队，当了一名业余模特。

其实，现在老年人参加模特队、合唱团、广场舞队等等，是司空见惯的，是老年人的正常生活内容之一。

但是我是例外。刚刚退休的时候，就有邻居邀请我加入她们的模特队，说不要浪费了我的身高。

我身高1.76米，年轻时曾是厂里的业余篮球队员。就是胖姑娘导演的那个电影《你好，李焕英》里的那种篮球队一样。那部电影看得我热泪盈眶，就是当年的我们啊。

我是高职，六十岁才正式从岗位上退下来。退休以后，我就宣布，要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受任何约束，不受任何人的领导，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绝不参加任何有组织的活动。有组织就有领导，就有约束。

可是，生活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总是不能朝着你的愿望发展。

退休开始一年，还不错，我悠哉悠哉的到处转悠。老闫说我，你上班的时候全国都转遍了，还要转。

我说，你不懂。上班时候去外地，那是工作，即使去旅游景点玩，也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跟本就没有看到那些景点的精髓。现在自己玩，才是真正的旅行。

我详细做了攻略，一年四季，那个季节去哪儿最佳。然后就订机票或高铁、订酒店，拉着箱子，背着相机出发。

老闫跟着哪，就跟着，就是多一张机票，多一个人吃饭。不跟着呢，我就自己，更自由。

可是好景不长，我的幸福退休生活刚开始就结束了。

儿媳妇生孩子了。

儿子毕业进了北京一家央企公司，事业蒸蒸日上。看样子是不会回到我们这个二线城市了。于是我和老闫就卖了一套小房子，在北京给他买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那也就是够首付的钱，剩下的他自己贷款。房子虽小，地段还不错，离儿子上班不远，十多分钟的车程。

有了房子，就有资本谈婚论嫁。娶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南方姑娘。结婚三年了，一直没有孩子。问及为何？儿子说，我们准备丁克。

我不以为然。

现在年轻人生活方式甚多，他们老闫家也不需要小闫传宗接代。因为老闫这一代就兄弟八个，在当地号称八虎，下一代又是一堆小老虎，现在虎孙子又一群，家族人丁兴旺，男丁也众多。所以，没有谁指望着我们家这一只虎下崽。

不过老闫还是有点心里戚戚然。但他管不了儿子。

丁克了三年的小两口，突然就要生孩子了。

这是好事啊。老闫高兴得好几天都没有睡着。就是做梦都笑醒了。

我到是很淡定，没什么要做奶奶了感觉。但我清醒的认识到，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2/

孩子还有一个月出生，我和老闫就去北京备战。

我们在儿子家客厅里搭了一个一米五的床，老闫在屋顶按了轨道，挂了一个帘子，就算隔出了我俩的卧室。

睡觉问题解决了，其它就不是问题。不就地方小点吗？老闫很知足，整天累呵呵忙里忙外。

我最不适应。

我在家住的是二百多平米的四室两厅。我和老闫已经好多年分屋睡觉了。每个人一间卧室，一张一米八的大床，而且还每人一间书房，各自有一张写字台。不出门的日子，老闫每天在他书房写字画画，我在我书房写游记、修照片、发美篇。时间一到，老闫就负责烧水泡茶，喊我出来在客厅茶桌上喝茶。

要说老闫退休后绝对是个好老头儿。他本来就不吸烟、不喝酒，退休后也不打麻将，除了陪我出门之外，他在家负责买菜做饭，我负责清理打扫。老闫还买了两大本食谱，天天照着上面实践。虽然失败的时候多，但我一律说成功，就是难以下咽，我也努力吃下去，然后鼓掌称赞。

在我的热情鼓励下，老闫越战越勇，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做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了。

男人老了，无论做什么，只要有益身心健康都要鼓励。

我们蜗居在儿子家，我每天觉得呼吸都困难。可是老闫倒显得游刃有余。

本来，我说我自己来就行，老闫说我不会做饭。

真是笑话，难道自跟他结婚到现在他们两只虎是喝西北风活着了吗？

那时候老闫在单位当总工，别说让他回家做饭了，让他回家吃饭都是奢望。

有一个时期他们单位食堂装修闭餐，我每天还给他做便当带到单位。他助手每天给他热饭，看见色香味俱全的便当，馋的流口水。后来食堂恢复营业，老闫还嫌食堂的饭菜难吃，又带了很长时间的饭。一直到食堂改革，换了凯悦酒店承包，饭菜酒店化了，他才取消带饭。

现在他居然说我不会做饭了。

可是，我也不能让老闫一个人来侍候儿媳妇，太不方便，也显得我这个婆婆太不懂事了。

只能我俩一起来北京过蜗居的日子。

其实，老闫非要和我一起来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一个人怕孤单。就像我每次出去旅游，他其实很不愿意去，一听我要出去超过一周，就必须跟着，出去两三天他自己就忍受孤单。

儿子说他爸爸矫情，一个大男人还怕“孤单”。我说你爸爸其实是胆小，不敢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睡觉，特别是你奶奶去世之后。

奶奶在的时候，一直住在我现在当书房的那间屋子里，奶奶去世后的当晚。老闫就搬着被子枕头到我的卧室，说人家说了，人老了不能分屋，夜里犯病没有人管。

奶奶就这样去世的，心梗，夜里。早晨发现已经硬了。但奶奶去世时已经89岁，也算寿终正寝。

老闫和我同屋睡了半年，自己又搬出去了。我其实知道他是害怕，但我没有说穿。

男人老了，面子很重要。

到现在，他从不进我当书房那间奶奶曾经住过的屋子。

3/

除了胆小，好面子，老闫还真是理想伴侣，特别是我家虎孙出生之后。

家里地方小，不能雇月嫂，儿媳妇说到月子中心坐月子。我俩双手赞成，全部出了月子中心的钱。这一个月我俩挺清闲，除了每天去月子会所看孙子之外，就是买买需要的东西，回家做饭吃饭睡觉。除了夜里听着老闫的呼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之外，其它还好。我到有些无所事事之感。

老闫很忙。他忙着学习。

他又买了好几本食谱，多是针对哺乳期妇女的，还有育儿的书。儿子翻翻说，爸，现在谁还看这些纸质的东西，都看网上的，做饭的视频都有。

老闫很虚心的让儿子给他在手机上下载了小红书，又关注了抖音许多指导育儿的网红。我说，人家学这些的都是女人，妈妈、姥姥、奶奶，哪儿有当爷爷学的。

老闫说，革命不分男女，只要对我家虎崽好的，我都要学。

虎崽和妈妈回家后，他除了不能亲自喂奶，其他诸事样样拿得起来，亲力亲为，鞠躬尽瘁。

儿媳妇乳腺发炎，发高烧住院。我和老闫白天晚上的弄着虎崽。

从未见过这么性子急的孩子，一睁眼就要吃，奶瓶到不了嘴边，就闭着眼扯着嗓子嚎，惊天动地的。

他像谁啊？我儿子小时候也没有这么难带，一晚上醒三次，我整宿睡不着觉。

老闫倒是乐呵呵地说，是我老闫家的种，活脱脱的小老虎。

我白了他两眼。

好不容易熬到儿媳妇出院，儿子说他媳妇没奶了，晚上让我俩继续带着。老闫又乐呵呵地说，行啊行啊，没问题。

我又白了他两眼。

白他十眼都没有用，老闫看着他孙子一脸菊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是没见过孙子。

老闫说，就是没见孙子啊，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孙子，再生一个就见过了。

我说，打住吧，就这一个，我俩都成孙子了。

自此，我和老闫形成了明显的分工，我做有关虎崽以外的一切事情，老闫围着虎崽转。这样的分工，是所有看孩子的夫妻相反的分工，就是说，老闫干了我该干的，我干了老闫该干的。

无论怎么分工，我和老闫都是为孩子们努力。

儿媳妇没有到产假期满就上班了，她在外企，又是中层，休完产假没准岗位就没了。上班就上班吧，反正她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多她一个吃饭的，每天三顿还不能凑合，她一上班，起码中午就不用那么准时准点准质量了，我和老闫就有什么吃什么。晚饭认真一点就行了。

毕竟儿媳妇不是自己闺女，不能慢怠了人家。

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得很快，仿佛我也适应了，每天很累，躺下就想睡，老闫的呼噜再大，也不是障碍了，能和他挤着睡一宿安稳觉成了我最大的幸福。

就这样熬着吧。看看小区里那些看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不都是如此吗。

累，并认为快乐着。

4/

看着虎崽一天天健康成长，我和老闫很有成就感。

是什么时候情绪开始变化了呢？

大约是虎崽快上幼儿园的时候吧。那天我推着虎崽去小区旁边的公园，看到一群老年人在公园林荫路上走模特步。

以前，我从没有兴趣看这些，反正我也不会参加。但是，这次我看见走模特这些女人们，虽然老了，但都很精神，腰板挺直，脖子修长，每一个人都自信满满地，有的头发全白了，但更凸显气质。不知怎么，我被吸引了，我觉得我如果加入她们，也能像她们这样吗？

她们休息时，一个领队模样的大姐走过来说，你家宝宝啊，虎头虎脑真精神。

我说，我们小名就叫虎崽。

大姐说，见你好几次了，住附近？我说，是，给儿子看孩子。

大姐说，你身材好，想不想来我们这里训练。

我说，我可以吗？能学会？

大姐说，试试吧，就当锻炼。

就这样，我违背了我说的退休不参加任何组织的诺言。加入了模特队。

那段时间我常常想：“如果能让大家相信，即使退了休，过着每天看孩子的老年生活，也可以有自己，那么我的这种尝试，就不是全无意义。”

我看一本书上写，有一个40多岁学潜水的女人，她说：“老实说，我是一直心怀恐惧去潜水的，而学习的意义就是相信自己通过练习，掌握了技能以后，可以保证自己克服这种恐惧，给自己安全感。”

怎样说服老闫接受我参加模特队这件事时，我同样也是心怀恐惧和愧疚，一是有违自己曾经的诺言，二是我每天出去训练是不是一种偷懒的表现？

在老闫看来，一个有了孙子辈的老年人，应该把生活中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看孙子这件事上。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因而，给了我极大的压力。

可没想到的是，老闫居然很支持，每天还推着虎崽来看我训练。

老闫说，下个月虎崽就该上幼儿园，我们就没有多少事情，接接送送我一个人就搞定。

老闫心里想的是，我对这样的活动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就是呆在家里烦了，让我出来折腾几天就消停了。又何必反对让我不舒服。

可是，他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的，两个月之后，我居然会对走模特上瘾。而且成了队里的中间力量。

其实，人有很多先天潜质都是我们不知道的。就比如，我二哥玩雕刻，以前从未接触过，退休之后，买了简单的工具，随便找个东西，一节木头，一块石头，在他手里都是化腐朽为神奇，雕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

还比如，我一个闺蜜，退休后学国画和书法，两年多时间，突飞猛进，特别是书法，以前画了画都提不成字，现在蝇头小楷写得那叫一个漂亮。

这些都是没有被发现的潜质。

我走模特也是。

队长虹姐感叹的说，你真是被耽误了，没准儿你从年轻开始练，现在早就是名模了。

她又安慰我说，现在也不晚，你没见抖音上那个老年模特吗，人家都80多岁了，你不用走到她那个年纪，过两年就也成名模了。

我失笑。我不想当什么名模，只是每天走模特步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如果光是每天两个小时的公园训练，老闫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虎崽去幼儿园了，从早晨到下午四点，都是我两的自由时间。

可是我们有演出，而且是经常的。

我不经意参加的这个老年模特队，竟然是北京市一个很有名的模特队，虹姐曾经是一名专业模特，后来自己开公司，再后来公司不景气，她年龄也大了，就卖了公司休息了。

起先组个老年模特队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闲，后来发现这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事情。现在她培养出来好几个老年模特，都有人请她的模特做广告了。

我对做广告不感兴趣，我痴迷的是走Ｔ台。我一走上Ｔ台就熊熊燃烧。

儿子带着一家人看了我走Ｔ台演出之后，说：妈，你站着台上闪闪发亮呢。

儿媳妇说：妈妈，您真的很棒，像xxx 一样。她说了一个国外名模的名字，我记不住。

老闫不说话，没褒没贬。大概觉得台上的我不似以往家中那个老妻，带着点陌生。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花祝贺我演出成功，场面略显尴尬。

而我的感觉，仿佛是在繁杂琐碎的生活海洋里，终于爬上岸透了一口气。

5/

回家的路上，我鼓足勇气告诉老闫，以后每周有三次会固定去排练场排练，经常还会出去演出。

他就冷了脸。

一直到第二天，送走虎崽回来，他才说，你真打算练下去吗？玩玩过把瘾就算了，不是你信誓旦旦不参加任何有组织活动吗？你还想不想正常过日子了？

老闫的态度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但我不想放弃。我不想把我的后半辈子都放在看孩子这种没完没了的事情上。

虎崽现在上幼儿园，还有小学，起码得七八年我们没有自己的生活，还得蜗居在这里。我们这个年纪还能有几个七八年呢？

老闫说，你可以培养一个别的业余爱好，像其他女人一样，学个烘焙，养个多肉植物？

我不说话。我心里说，我不是其他女人。

我和老闫开始冷战。但我不想妥协。

也许是因为妥协过太多次，一遇事情分歧，都是冷战后以我的妥协告终。

只是这次，走T台就像毒品，沾上了，真戒不掉。

其实怪走模特也不对，是我终于有了机会浮出海面透口气，肺里充盈着氧气，这种机会，怎能放弃。

只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好婆婆。

儿媳妇看出我们在冷战。她悄悄对我说：妈妈，我赞同你走模特，你站在Ｔ台上眼睛里有星星。

我说，谢谢你的鼓励。

心里却想，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让你妈妈辞去她的买卖来给你们带孩子呢。

虎崽长到三岁，见姥姥的时候超不过三次。但姥姥红包到是经常“嗖嗖”地飞过来，而且还都是以万为单位的红包。

我知足吧。起码人家知道不出力就出钱，何况人家比我们岁数小，才50出头，正是挣钱的时候。

随着我们模特队演出的增加，有时候还去外地，一走两三天。我都是不参加任何演出以外的活动，一结束就往回赶，队里的姐妹都留下来玩两天。

老闫终于忍不住了，让儿子来说服我。儿子说，我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她的事情，就不要去阻止了。

儿子想了一个折衷方案。他花钱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周来三次做家务，这样大部分我的工作都让钟点工取代了，老闫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轻松，辗转挣扎，时常带着内疚与自责。但是每次化好妆，穿上服装，音乐一起，我便忘了一切。

每次演出回来，我都大包小包给每一个人买礼物，连儿媳妇妈妈都没有拉下过，虽然她从未帮助过我。

不出去的日子，我就重归厨房，拿出看家的本领给他们做好吃的。儿子特别高兴，他说，妈妈重归厨房真是好啊。

我知道，他是想说终于不用总吃爸爸做得饭了。而我，就像吸足了氧气的鱼，大大地吸口气，之后才能又深深地潜下去。

老闫觉得我要的是生活中奢侈品，我认为这是必需品。

有一天，我看见朋友圈儿子发我走Ｔ台的照片，上面写：我老妈很棒！

我想，有一天，虎崽也会让小朋友看，我奶奶，棒吧。

日子，就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