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杨恒生先生：蟠龙湖畔诗共酒，与君酿作浣花溪

当时明月在

杨兄恒生，10月9日突病，去世于上海家中，年仅62岁。

今日祭文写给他，写给冰雪聪明、乐助好客、仁厚豁达、传播真知与正义的好人，微信群品牌“归去来群”（后多次更名）群主、复旦大学1978级校友、美国南伊利诺伊大学史学博士、外文专家、西洋音乐专家，上海归田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杨恒生先生。

延宕至今动笔，是不知从何说起。

10月11日，我在黄鹤楼看到清末爱国诗人、外交家黄遵宪吟咏黄鹤楼的诗（见图），深感在国际混沌、国运艰危、民生日困、舆论骚然的今天，杨兄与黄遵宪的忧思、早逝非常神似，遂提笔填词一首，哀悼他的不幸，感念他对我的赏识和襄助。

【定风波】

痛悼杨恒生兄

寒月沉林报晚秋，雁风堆浪锁残楼。纵有安国归不得，难舍，荒滩沥血唤归舟。

孤旅勤学如隐世，折翅，犹遭体制贱如牛。激赏经年长助我，枯坐，烟波历尽解君愁。

我与杨兄虽非同校毕业，但素以“杨师兄”敬称。已经记不得如何相识，但数年前上海一见，便引为知己。

最后一次见面是9月24日晚上，23日晚，我微信上给他留言，因为疫情阻隔，2年未见，甚是想念，尤其感怀他对我的帮助和赏识，要去表达一下感恩。他订好了静安寺附近大融城3楼的新疆餐厅“天山传奇”，吉林大学的大师兄、知识产权专家季申清作陪。席间他精神矍铄，还谈到锻炼和减肥，也交流对形势的看法，沟通了一些合作项目。听到我很想到油管之类著名社交媒体平台开频道，他惊喜地说：“常铁要做油管管主啊！支持你！”那惊喜的眼神和表情至今清晰在目。

临别即将走散，季兄忽然叫他回来合个影，现在想来，仿佛神助。体谅作为热心群主和乐助善人，不知多少次无效、低效社交让他买单，我偷偷买了单，算是生前给我的最后机会。

恒生的伟大，在于不只有小我，更有大我。朝思暮想夜成梦，一份付出一分收获，只要专注，赚钱并不难，敢于冒险、疏于道德自律或依赖强势长辈、背景的话，赚大钱也不难。恒生心中有家人，有朋友，更善待许多素不相识的网友，尽管人性的幽暗他都懂，但依然乐此不疲，这是金钱、精力、真情和人脉的巨大消耗。

恒生的大我，还体现在拥有美国绿卡20余年，仍旧归国效力。别人是为了赚钱，他却没赚到多少钱，除了帮助个人，还帮助嘉兴等地引进人才、技术和项目。经过商的人都知道，不靠谱的事情太多，没有几人会珍视漫长的过程里别人直接和间接的付出，允诺的事落地生根的不多。

在巨大利益面前，没有谁的道德是经得起考验的。“你之所以是道德的，那是你的道德还没有经过考验。”

恒生的大我，体现在启迪民智、追求真理的坚韧和理性。归去来群，人们爱称“归群”，他屡封屡建有几十次了，历经多次改名。如果没有坚定的信仰、真切的慈悲情怀和勇毅的品质，是绝对做不到的。要保持群的安全和质量，不至于做成广告群、死人群、扯淡群，需要非凡的互联网素养和社交媒体经验、识人断事经验。每次重新建群，兄总记得拉上我，这个群荟萃复旦、同济、交大、南大等国内985名校及美国耶鲁、哈佛、麻省，英国剑桥、伦敦政经等世界名校的校友，他们分布在各国、各个行业，所论内容除了时政、历史、文化、经济，还有经典音乐与影视欣赏。归群的品牌吸引力，扩散到开心群等其他衍生的群，至今拥有蓬勃的生命力。

没有真正从事过学术研究，没有与海外（含港台）学者深入交流，就不可能知道什么叫思考、逻辑，什么叫精神自由、追求真理，他们不预设思想牢笼和道德标榜，绝对地自由放飞灵魂，严谨地遵循逻辑和常识。

现实社会中，很多争执完全是鸡对鸭讲的徒劳，因为信息的数量和维度，完全不是一个进化层级。恒生兄，点燃了华人文化自觉的星星之火。

恒生的高尚，还体现在仁厚和包容。

他极度聪明，新闻和史学是专业，但在外文和音乐方面也成果丰硕。他年轻时长篇专访沈从文先生，沈先生是莫言之前中国最接近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师，这种对话能力不是谁都能具备。以他的群主威望和学识广度，足可以干预言论，但是，他很少干预辩论，并公允持中地引导方向。

我曾发起或主战多次影响较大的网上辩论。2004年至2007年间，在新华网“振兴东北论坛”与诸多网友论战，陌生人论战与学术争鸣、研讨大不同，不留颜面，对手可能有极其丰富的阅历或学识，你的辩友可能有几十几百人，要求你瞬间作出反应。这三年我收获了大量启发、资料、线索，也初步形成了自己的思想框架。2007年转战新浪博客，开始按专著的要求独立成篇。因为是网名，央视等媒体转发，后来老梁等自媒体大v转发也不标注我的真名，实际传播人次足以秒杀若干一线网红和学院派学者。

在2017年与林毅夫团队就《吉林报告》争论，引发海内外大讨论，这是林毅夫与杨小凯、张维迎大辩论的最后余绪。当时某企业董事长说，你被人日点名，也算值了，也有林毅夫团队的文章暗示我蹭林的热度，说是“带节奏”。只能说少见才多怪，你一个企业家，精力都去赚钱了，掺和别的事最好低调点，你北大的学者靠职业平台和官媒背书加持，懂多少互联网江湖和传播裂变？

2019年6月—7月，当时名为“胡不归”的归群发生了近1个月的论战，主题是中国传统文化在中国历史命运变迁中的价值和作用。由我和厦门大学嘉庚学院李丽莉教授的论战开始，数十位参与论战，恒生兄偶尔点评，让论战的格调一直保持着温和包容，而非谩骂和举报。虽然后来我退出了论战，但恒生的包容和谦虚，至今敬佩。

恒生的助我，尤其值得铭记。

前面的词中有一句：孤旅勤学如隐世，折翅，犹遭体制贱如牛。想必所有从机关、事业单位、垄断性国企裸辞的人，都能体会到被贱如牛马的感受。给一口狗粮，就管死你的一切。不仅不能充分锻炼、施展，还被贬损得似乎离开领导什么都不是。

还是给某书记留点颜面，不点名吧。我辞职时，这位官场老油子假装关心，说：“老宋，出去干不容易，有什么需要的人脉尽管说”，我口头感谢，但是，他随即眼里飘出的那丝蔑视和哂笑，至今清晰在目。如今我并没发达，但早已不需要他那点水平笼罩。

恒生兄对我高度激赏，推动了我个人品牌的升值。

我是出身最穷的草根，没有任何亲戚和长辈可以借力，也没有高大上的平台供我借力，完全依赖个人品牌影响力，只有勤学、创作、玩转自媒体，或者热情助人、穷人玩公益慈善。

恒生多少次在三五百人的大群里当着一众著名校友，对我的诗词、文采、历史文化评论极尽赞美，仿佛金岳霖对林徽因的赞美“极赞欲何辞！”没有利益关系，没有过深私交，这种评价往往随机发生，我非常珍惜。

“当代李煜”、“这一首放在《宋词三百首》里看不出来”“东北文化复兴的发起者”等盛赞都是网络给我的高度肯定。有一次朋友在饭桌上介绍我，忽悠说“这位是宋博士”，饭后我对他说：“谢谢美意，再别用博士来侮辱我啦！”只要有真的互联网，真的市场经济，怎么可能还要职称和人事制度来认证？什么价值，靠谱的还是需要市场认可，群众点赞，最终要看死后的历史价值。

恒生兄帮助无数人走出蒙昧，亲近理性和真相，他们不一定在群里，但是群里散播的信息启迪了众生，传播的影响力不只是他办的几个公众号，覆盖面达到千万人次是完全可能的。我也是从归群开始，结识了叶大壮、狄端仁等诸位海外贤达，并加入许多同类群。高质量的信息渠道，加上多年的学术、创作和经商等阅历，让我在时代剧变时保持信息的领先，才能真的成为有预判能力的智库研究员，自由探索的知识分子。

恒生曾携助手来南京游玩，我带他们去南京最美的蟠龙湖采野菜、欣赏山水，对饮于蟠龙湖山水度假酒店，这里是南京周边海拔最高的地方，也只有450多米，但他和四川籍助手却说，四川的高山是因为海拔，实际看上去也就这样。其实怎么可能？恒生的仁厚就是这样细腻，无处不在。

贵族精神不是有钱，是源自文化的教养，推己及人的善良，勇于社会的担当，独立自由的灵魂，超越庸众和时尚，不为政治强权与多数人的意见所奴役。

恒生兄一生自然洒脱，活成了真贵族，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营养。

如今，他魂已西游，肉体尚在殡仪馆。因为所谓“疫情”，远在美国的两个女儿短期难以回来处理丧仪，我专程去上海，也不得见。我曾多次劝他速回美国，9月21日还曾催他。他没有着急，如果有女儿在旁，及时施救，也许不会发生悲剧。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场大祸必须找到责任者，对全球的财产损失和精神、生命损失才有基本的交代。

哀兮痛兮！恒生未恒。魂兮归来，可有佳期？霜风凄紧，月暗花残。好人不寿，更失智者。民生万苦，汝已尽力。精神传续，宛若永生。吾兄天堂信步，可见云掩高树，四海含悲？念兹在兹，呜呼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