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剪报

理瑜

母亲的剪报

就今年的中秋节，我做东，请一家人团聚。席宴散时，年迈的母亲塞给我一包东西，外封塑料皮，齐齐整整，追着我，一再叮咛，回家一定好好看看。回家，酒精有点上脑，稍眯过后，从裤兜里掏出来，拆开塑料袋，再撕开一层包装纸，映入眼帘的是，一叠方整不一的剪报，每一片，都折叠如巴掌大小，可见用心。

打开，其实我已猜度到里面是什么，也果不其然，又是老内容。

母亲生于1935年，虚岁已然87，父亲大她10岁，“千禧”年过世，赫然已经21年。我家兄弟四人，母亲常以为憾，说缺少了一件“小棉袄”，可能是为祈愿，将三哥与我的名字，取得有点女性化。四兄弟中，我为老小。在老家，在本土，有一种说法，爷爷奶奶疼长孙，爸爸妈妈疼小儿，普通话可以这样，而家乡话却另有特色，无法用确切的语言来描述。

作为家中的老小，我并非无心无肺，确乎更能感到全家人对我的一些格外关照。老三不服，小时就常与我一人干架，口吐狂言，说，想打的就是你，结果，自然最倒霉的还是他。所以，在我性格中，也可能多增了几分任性、骄纵、狂妄甚至目空一切。父亲临终的当晚，执着我手，说，最不放心就是你，好好的。

父亲去世后，隔几年，曾带着母亲，在广东，辗转几地，一起飘泊过五六年。这于我而言，内心是欢愉的，经曰：子欲孝，亲不待，这其实是种悲剧。身价亿万，又奈之若何？

母亲一辈子从事教育，十四岁出山，只有高小文化，几乎教了一辈子小学低段班，直至以四十年教龄退休，不敢称桃李满天下，而记得她的人，纵也不在少数。她有一习惯，也可能是当老师时留存下来的积习，就是爱看个电视报纸的，而书报又不看新闻，单爱读“旧闻”———

文史故事之类的东西。在珠海、广州，便经常骑一把电动车，出没于街头的路边小报刋亭，四处搜罗。因在大书店不会有此类书刋，只有小报亭才会有售。买得一叠回家，她便很高兴，阅读觉得精彩，在饭桌上，就会滔滔不绝，一本厚点的杂志，足够让她读一星期。也曾劝她去找老友打打麻将，五角甚至二毛五，但又经常输，问她输多少，甚至有点赧涩，又输了五六块十来块，肉痛不已。由于眼疾，白内障做过二次手术，自此绝了麻将。

在广东五六年之后，前两年自认为身体状况下降，坚持返乡，不违背她的心意，然又坚持不愿与儿孙辈在一起生活，只得另请保姆，陪伴着她。为消除她的寂寞，每年底便到邮局提前订阅几份报纸，比如福建坚持多年的《每周文摘》就是她的最爱，之后是《老年健康报》，上饶《广播电视报》等，她的岁月，仍沉浸在二十年前，不打扰，也许就是选择的最好。然而，也有“后遗症”。有点气人的是，在她心目当中，总认为医生的话不如报纸上说的，并且非常执拗，任你磨破嘴皮，她就是不信，教戒我等兄弟时，开口即为，报纸上如何如何说，这让我等实在是很无语，又不敢反驳。

她看报，还有一习惯。我们四兄弟，人人抽烟喝酒，尤其是我，还多了一条“熬夜”。这成了母亲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每在报刋上看到这方面一点点的文章或信息，便如获至宝，剪辑存留下来，碰上了面，也不由分说，各据各病，分门别类，各塞给每人一包。最初，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贵重的物品，交与我等保管，拆开一看，却原来是一迭的剪报。某次，老妻在旁嘲讽了我几句，我很生气，搞得几天没饭吃，生生吃怕了快餐。

在老家，有一句土俗俚语：“大疼细，冇假意”，字面不佶聱，很容易理解。已近六旬，大哥也近七旬，“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仍健康地活着，当六十岁时仍有世间最无私的人疼爱着，想想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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