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接上页)中到那里去了?叫他给牛扯两个谷草。”</p><p class="ql-block"> 永中蹑手蹑足地溜出了明江嫂的灶屋,象做贼一样的心慌。腋下夹着两个草粑子。他的头脑还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像着了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中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婆婆的那只鸡又在小黑蛮家猪圈外的墙根下晒太阳。墙根下并列着几个用翅膀刨出来的坑。二婆婆的那只鸡就倦伏在坑里。蓬松着羽毛,懒懒的闭上眼睛。大概是太阳晒得太舒服的原故吧,从坑中站起来,向下垂着翅膀,蓬松着浑身的羽毛,定定的站住,身子微微往下一蹲,旋即使劲一抖,空气中荡起一股呛人的灰尘和飞起片片鸡毛,惊扰了坐在旁边旧磨墩上懒懒晒太阳的祥瑞。祥瑞把脚朝前一踹,气愤地嘟嗓:“妈卖X!”</p><p class="ql-block"> 二婆婆的鸡一惊,飞也似地逃开了。</p><p class="ql-block"> 这只老鸡婆少说也有5年了还舍不得杀。我下乡的第一年二婆婆的这只鸡是挺漂亮的;黄灿灿发亮的羽毛中有片片黑斑配成的图案。矫捷的身子,红红的脸膛,红红的鸡冠,乌黑的爪子,啼叫的声音特别宏亮,婉转动听,每天给二婆婆下完蛋便从鸡圈旁的旧箩筐中跳出来,站在箩筐的边缘,伸长脖颈“咯哒咯哒”的叫几声,然后跺的一下跳到堂屋“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大唱起来,一边唱一边偏着头左右搜寻,直到二婆婆迈着蹒跚的碎步赶来,手伸进房圈中的一个瓷坛中抓出一把黄灿灿的苞谷籽撒在地上,它便“哚哚哚”的啄起来,速度之快动作之准像和谁比赛一样,一会功夫,一把苞谷籽就啄完,似乎还有遗漏放心不下,偏起头左看看右瞧瞧在屋中来回搜寻,确信实在没漏下的,在地上擦擦嘴,满意的“咕咕”轻唱几声,跳上门槛,又跺的一声跳进院坝找伴去了。</p><p class="ql-block"> 每当这时二婆婆的脸笑得像鱼皮,眼睛成一条缝,褶皱更多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这只鸡衰老而雍肿,脖颈和胸脯上的毛掉了许多,裸露出黑黢黢的皮肉,难看而扎眼,终日蓬松着零乱的羽毛;发黄的嘴壳,发黄的脸膛,呆滞无光的黄眼仁,步履迟缓,几天才下一个蛋,有时干脆10天半月不下,二婆婆照例喂它黄灿灿的苞谷籽。我几次劝二婆婆卖掉或杀了,她总是心疼不肯。我说:“二婆,喂这样的鸡不合算,光费食不下蛋,从科学角度上讲已经进人了暮年衰老期,应立即处理,改朝换代,增加新鲜血液………”</p><p class="ql-block"> 二婆婆总是说:“留着它,有时总能下个把蛋,前几年称盐打油全靠它。再说谁没个老的时候?”她的理由很充分,于是我只好摇摇头,不再劝她。</p><p class="ql-block"> 一天吃罢晚饭,我在屋里洗口琴—一当时唯一值得我炫耀和神气的口琴,花了两块钱买的,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令众多知青羡幕和眼馋。</p><p class="ql-block"> 二婆婆推门进来,把我看了又看,欲言又止,好像我变得是那么的陌生,不认识我似的,嘴巴嗫嚅了好一会,迟迟疑疑的对我说:“老夏,你把我那只鸡买去吧。”</p><p class="ql-block"> 我惊疑地瞪大了眼睛:“二婆婆,你怎么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p><p class="ql-block"> “初十我外甥女交待(结婚),没钱添香。我想给她买个热水瓶。我就这么个外甥女…”说着用衣袖擦起了眼角,样子看了叫人心酸。</p><p class="ql-block"> 这孤苦零丁的五保老人,老伴二爷60年生活紧张害肿病去了,有一个姑娘嫁到六赢山,回来一趟也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我掀开被子,从枕头下拿出昨天刚从邮电所取来的十元钱,是父亲叫我回家过年的路费和买一斤芝麻的钱,抽出一张伍圆,放在二婆婆手中◇“二婆婆,你拿去买热水瓶添香,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鸡卖了可惜!”</p><p class="ql-block"> “那鸡——?”</p><p class="ql-block"> “你留着留着。”</p><p class="ql-block"> 二婆婆感动得老泪纵横,拉住我的手,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老夏</p><p class="ql-block">呀.你是好人,你今后一定要做大事情……”!</p><p class="ql-block">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难过,像打翻了五味瓶。</p><p class="ql-block"> 我送二婆婆出门,她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要是二爷不死!”我在心中叹息。 </p><p class="ql-block"> 二爷参加过抗美援朝,参加过剿匪运动,却没熬过60年生活紧张时期。</p><p class="ql-block"> 我心中涌出莫明妙的酸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青兰是个美丽能干的姑娘,比她姐姐明江嫂还俊。单是那白净的鹅蛋脸子,纤巧端正的五官,垂肩的秀辫,苗条的腰身就令10乡8村的小伙子羡慕得要死。</p><p class="ql-block"> 她全然不知这次来姐姐家有人偷看了她的秘密。姐夫明江常年在外做手艺,她每次来都要多住些日子,为的是帮姐姐料理家务,盘5岁小外侄长生娃</p><p class="ql-block"> 青兰在田角的井边洗衣服,永中攥着牛绳牵着怀有牛犊的沙牛从井边走过,前后左右看看没人,永中停下——</p><p class="ql-block"> “青兰,洗衣服哇?”</p><p class="ql-block"> “洗衣服。望牛哇?”</p><p class="ql-block"> “望牛。”</p><p class="ql-block"> “青兰…”</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青兰……那天我看见了你的身子…光懂懂”……</p><p class="ql-block"> “啊!什么?…”青兰瞪大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她此时发现永中像瘦了一头,没有了往日的嘻笑与欢乐,老成了许多,一本正经的样子,郁郁的目光中透露出丝丝伤感与企盼。</p><p class="ql-block"> “我不是故意的。前天中午我来你姐家还簸箕……”永中说完垂下头,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孩等待处理。</p><p class="ql-block"> 永中看青兰不语,前后左右看看,又道:“原谅我吧,青兰,我真不是有意的。平常都怪我妈,各不得人,和你姐……”</p><p class="ql-block"> 青兰满脸绯红,低头不语,气古古的一个劲地揉衣服。</p><p class="ql-block"> 永中摆弄着手中的牵牛绳,左右看看,大起胆子道:“青兰,如果看得起我,我们交个朋友吧。”</p><p class="ql-block"> 青兰不语,满脸绯红,一个劲地揉衣服。</p><p class="ql-block"> 永中左右看了看,急了:“你说话呀!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没说,也莫记恨我!”</p><p class="ql-block"> 青兰抬起头足足看了永中二分钟,把辫子朝后背一甩:“你 不能说说你妈吗,不能让我姐一些吗?像这样我姐姐他们 会同意吗?”</p><p class="ql-block"> “嗯!我一定劝我妈。你放心。”</p><p class="ql-block"> “晚上你到我家草树下来,我等你,有话跟你说。”</p><p class="ql-block"> “嗯……”青兰羞郝地点点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快过年了,大人细娃都象着了魔。脸上挂着喜庆,心里激动得睡不着觉,早早地在心里盘算时间: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十;初一、初二、初三…</p><p class="ql-block"> 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年货:推汤元、煎沙葫豆、罗花生、炒红苕干……把好吃的东西都凑到过年来吃。</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东家进西家出,满屋转,高兴得发疯。</p><p class="ql-block"> 初一,大人细娃见了面道:“拜个年!拜个年……拜个年哟!”</p><p class="ql-block"> “年在你那里哟!哈哈……”</p><p class="ql-block"> 小孩和青年人蔸里揣着“压岁钱”和各种吃食:罗花生、沙葫豆、红苕干、苞谷泡…穿着簇新的衣服到城里看电影、川剧、龙灯………走人户……</p><p class="ql-block"> 明江嫂和明江哥穿着簇新的蓝涤卡衣服,牵着长生娃和永中、大黑蛮、小黑蛮、祥瑞一班年青人进城看电影。二婆婆还特意叫永中给我捉来了那只曾立过大功的鸡,说最近称还长了二两,无论如何叫我收下,叫我们一家宰了过年。</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我说:“这只老鸡就杀了吧,别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片心,回去时给她老人家买一斤薄荷糖,扯一段布。”</p><p class="ql-block"> 永中把我叫到一边,咐着我的耳朵,轻声地说:“夏哥,初10你回来吗?”</p><p class="ql-block"> “初10?”</p><p class="ql-block"> “初10我办酒。”</p><p class="ql-block"> “青兰肚子里有了。”</p><p class="ql-block"> “年龄没到能办到手续吗?”</p><p class="ql-block"> “办什么手续?我妈说办了酒就作数。</p><p class="ql-block"> 望着永中一身簇新蓝涤卡中山服,满脸掩饰不住的喜庆,我还能说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少倾,我慎重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89年4月作于重庆红宇机械厂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