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的故事

Crystal

近些年，波士頓的查爾斯河裡，經常有天鵝游弋，而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去年夏日的一天，河裡，滿眼看去白花花都是鵝——成大群的，編小組的，瀟灑自在單個游的，想數數到底有幾只，數到眼花，總算估摸出一個大概，二三十只吧。新冠猖獗，人类的活动少了，动物的空间就大了。看来新冠并非全是坏事，我心中窃喜。

去年夏季，查尔斯河变天鹅河

今年三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沿河晨跑。早春的太阳，看上去亮晃晃的，但是，照到身上，并未感到多少暖意，空气还是凉嗖嗖的。为着暖身，我加快了脚步。跑着跑着，无意之间，眼角余光撇到对岸，观景台下的河沿上，白晃晃一闪。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凑到水边，努力向对岸看去，哇，是一对白天鹅，在岸边，用水草树枝堆起一个好大的高台，在筑爱巢呢。

自从发现了这个秘密，每日的晨跑，一定要从爱巢边过，也一定要慢下脚步，好好欣赏一番。妻子，相比丈夫，体型略显娇小，多数时间静静地卧在巢上，优雅的长颈时而转动，目光一直追随着丈夫。而这个大丈夫呢，可真是个护妻狂。他一刻不停地巡弋着，只要看到加拿大雁，就拍着翅膀狂冲过去，追得雁嘎嘎惊叫夺路而逃，留下一串涟漪水痕。这时的丈夫，就会骄傲地高扬着头，悠哉悠哉朝妻子游来，嘴里还叼着树枝，不断地给爱巢加砖添瓦。坐在巢里的妻子，则一副小鸟依人状，与在巢边水中的丈夫，两颈缠来绕去，让人眼热。

有趣的是，天鹅丈夫，对其他邻居非常容忍。爱巢越筑越高，越筑越大。家里，经常有一群野鸭塘徉，多只乌龟，日日匍匐享受日光浴， 更有好多红翅黑身小鸟，蹦蹦跳跳，忙进忙出。野鸭，乌龟，小鸟与天鹅夫妇，构成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每日跑步经过，总想偷窥一下，有几个蛋啦？好在这对夫妻挺大气，时不时双双出去散个步，将家里的宝贝一揽无余地展示于世。从第一次窥到四枚蛋，每隔数日，就增加一两枚，到五月份，已经有九枚大鹅蛋了！

九个大鹅蛋了！

到五月中旬，天鹅夫妻在人来人往的查尔斯河边的爱巢，已经不是秘密了。他们在观景台墙根下的家，成了网红打卡点。波士顿当地电视台也现场报道多次。这让我不免担忧起来，这么围观，会不会打扰到他们？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围观归围观，粉丝们都自觉保持距离，交谈，也是轻声细语。而天鹅夫妻呢，对人群整个熟视无睹。这里，天经地义就是咱的家！

五月二十四日，天鹅宝宝正式亮相。当天傍晚，我和女友潘蜜拉一如即往去河边走路。到观景台，咦，今天的粉丝团比往日壮大哦，有十几个人呢。有的安安静静地坐在观景台的墙头上，手机对着墙下；有的三五成群，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挤到近前一看，哇，眼前几个毛绒球，跌跌撞撞地，在爸妈身边蹭来蹭去，好似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数，咦，怎么只有五只？再看巢里，还剩两枚蛋。有人说，看到天鹅爸妈合伙把一枚蛋推到水里了，大概是个坏蛋。又有人信誓旦旦，亲眼看到鹅宝宝破壳而出，就在今晨，一共六只。那么，现在，怎么只有五只？有人大胆推测，那第六只小天鹅，一定是被乌龟吞噬了，看见没，现在巢里一只乌龟也没有了，都被鹅爸打走了！呵呵，只听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乌龟也入了这一行？讨论到最后，粉丝们一致同意，这最后两枚蛋，一定是废蛋，孵不出来了。

五个鹅宝宝，两个永远不会出生的弟妹

接下来的日子，鹅宝宝们开始跟爸妈出游了，开始觅食了…

五月三十一日，国殇日，假日。早晨去帆船俱乐部的路上，只见天鹅一家七口，暖阳下，其乐融融地游荡在河里。我摸出手机，咔嚓一下。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张全家福。

最后一张全家福—-宝宝们七天大

当天傍晚，潘蜜拉与我照例到河边暴走。途经观景台，只见一小群人聚在一起，戚戚低语，气氛低沉。伸头一看，天鹅家是空的。这有点异常。通常，到这个钟点，宝宝们全乖乖地躲在妈妈的大翅膀下，爸爸警惕地卧在旁边，全家入梦了。我和潘蜜拉同时沉下了脸。朝对岸看去，朦胧的暮色中，有人聚在岸边，水里，似乎是天鹅一家。我撇下潘蜜拉，快步跑过小桥，到对岸，一看，鹅爸和五只鹅宝宝在水中，鹅妈也在水中，但是她的头卷在自己的翅膀下，身体缩成一个大白球。鹅爸在妻子身边游来游去，不时地用长颈轻轻抚摸妻子的身体，但是，妻子没有丝毫反应。近旁的宝宝们萌萌的漂着，不明白为啥这么晚，还不归家。鹅爸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轻拱着妻子，几经努力，鹅爸明白了，妻子，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鹅爸无奈地转过身去，带着宝宝们游向对岸观景台下的家。

我赶快又跑回对岸，人群还在，望着眼皮底下的一家，默默地，没一个人说话。我悄悄地告诉潘蜜拉对岸发生的事情。潘蜜拉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两行泪顺颊潸潸而下。我呢，也鼻子酸酸的，嘴里咸咸的。我们俩轻拥了一下，默默地往回走去。

出生一个星期，鹅宝宝们没了妈。粉丝们全都揑了一把汗，一个单身大男人，独自抚养五个娃，怎么过呢？从那之后，我天天仔细观查。发现鹅爸的行为举止，与前大变。以前，多数时间，是鹅妈带宝宝们在家午睡，或外出觅食，鹅爸总是神气十足地四处巡视，时不时地追咬大雁，一副护家的霸凌姿态。现在，转身一个尽职奶爸。宝宝们觅食，奶爸不离左右，伸长脖子，警觉站岗。宝宝们游得乏了，一个个爬到老爸背上，坐船回家。除非大雁离宝宝们太近，鹅爸不再凶狠地追逐了，他不能离开宝宝半寸。以前，晚上上床时，鹅宝宝们且得忙上一阵子，在妈妈身边爬上爬下，在妈妈的大翅膀钻进钻出，鹅爸呢，只是在边上静静地卧着，享受着这幅亲子图。现在，上床时间到了，鹅爸领着宝宝们，准时游回家，一个个笨拙地爬上岸，乖乖地钻到爸爸的大翅膀下面。偶尔，会有个调皮蛋，还想玩以前和妈妈玩的游戏，从大翅膀下面钻进去，再从上面拱出来。这时候，鹅爸就毫不犹豫地一抖翅膀，把捣蛋宝宝煽到地上。宝宝马上知趣地爬进大翅膀下面。

单亲鹅爸带五个娃

宝宝玩累了，坐船回家

上床时间到了。少了一个宝宝，只有四个了

又少了一个宝宝

只剩两个了

每天追剧般追看天鹅一家，几个粉丝也相互热络起来。从前，各跑各的步，各走各的路，虽然沿着同一条河，但是谁也不答理谁。现在呢，不自觉地，只要遇到到天鹅一家，就会慢下脚步，一来二去，粉丝们成了熟人。一个姑娘对我说，我总是看到你跑步，好棒！我呢，实在不好意思，并没认出她来。跑步时，塞个耳机听歌听podcast, 对谁都视而不见。从那以后，再跑步，会偶尔抬头看看对面跑来的人，遇到姑娘，微笑打个招呼。另一个男人，老是穿着轮滑鞋跑来跑去，似乎对天鹅颇有研究，告诉大家，天鹅宝宝不叫chick, 而是叫cygnet, 是个法国字呢。喔喔，大家看他的眼光里顿时添了几分崇拜。只是后来，在河边一遇到，轮滑男就会粘上来，东拉西扯的没完没了，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聊天；有时，为了甩掉这个烦人的家伙，我故意说，我要在这儿过桥了。他的轮滑鞋走不了桥，只好干瞪着眼，放我一马。

每天看着鹅爸带宝宝们在河里游弋，觅食，在岸上打盹。可是，随着时光流逝，发现天鹅宝宝在减员。最终，只有两个存活下来。哎，自然界真是很残酷。再尽心尽力的老爸，也保不全一家。禁不住联想，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人类，五个宝宝肯定全活下来。没有母乳，没关系，代乳又多又便宜；生病了，不用担心，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一定会全力救助；没钱养孩子，用不着操心，纳税人的钱，在孩子出生前就到位了，一直养到十八岁。这不，人口在爆炸，动物在濒绝。

进入十月，转眼间，劫后余生的鹅宝宝终于茁壮起来，个子跟老爸差不多了。鹅爸，也越来越放任孩子们。有时，只见鹅爸和一个鹅宝，直到视线搜寻到远方水面上的另一个鹅宝，一颗揪紧的心，才落回肚里。

这个冬季，鹅爸会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南飞吗？来年，会回老家查尔斯河吗？

孩子们四个多月，个头跟鹅爸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