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小时候邻街的老槐树,高四丈余,粗有三围,枝叶繁茂,年代久远。要说有多久远,没人知晓。打我记事起,老槐树是被围在可义叔叔家临街的一间房子里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槐树下,原先没几户人家,可人气很旺:正月里,搭灯棚、打秋千、盘炉火,砸老钱;夏天,月牙下,孩子们抓小鸡,捉迷藏;白天是饭市,大人们一天三顿在廊楼底吃饭聊天,老婆们在这里做针线。现在,人去院空,街门都上了锁。有的院内,房屋全垮塌,仅剩下门楼。听说,整个老街只有一位老人还居住在老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次回家,我总要去老院转上一圈,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想去。到了老院,推开街门,看几眼老屋,老屋尽管塌了。在台阶上站一会儿,然后要到已经硬化了的老街上走一趟,虽然寂无一人。有时路过老槐树,在那里兴许还要多停一会儿。这次清明回家,走至老槐树下,不由自主竟掏出了手机,对着老槐树拍了起来。此时,正好一少年从我眼前匆匆走过,好奇地多看了我几眼,大概是没见过这个“外乡”人吧!或者对我的举动感到可笑。但仍没能终断我对老槐树的默默私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槐树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那几年,王恒祥、王太成、王富玉、王振东、王连山五位寒门学子,就是在老槐树下走出去的,老槐树哪能忘了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槐树下,是男人的饭市,婆娘们拉家常、做针线活的场所,也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洋相逗人的福天叔,常常在月光下,坐在磨盘上,将眼皮向上一翻,外突两颗白眼球,鼻孔里还要塞两粒红豆,双手向上一举,活脱脱一个妖怪,孩子们一块跟着模仿;从小就放羊的富义老爹,富有画虎天赋,在二仙庙舞台内——冬季为羊群储存豆秸的场所——墙壁上,处处画的是“老虎下山”,栩栩如生,就连他家临街的后墙上,也画满了大小老虎,小时候对老虎的印象就来自富义老爹笔下。晚饭后,孩子们玩得正在兴头上,“老虎来了!”一句话,老槐树下一片寂静,孩子们全钻进了父母怀抱;淘气鬼德祥叔叔,“十亩地一颗谷”,是唯一敢踩到槐树老爷“肩上”去捅乌鸦窝的人。秋法姥姥——德祥叔叔的母亲——得知这一消息,踮着小脚,慌忙来到老槐树下,“槐树老爷,孩子不懂事,千万不要怪罪他,要怪罪就怪罪我老婆子吧!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说着,“咚、咚、咚”磕起了响头,等她抬起头来,德祥叔早已跑得无踪了。福天叔、德祥叔还有富义老爹,他们当年都是贫农后代,不久都被招了工。福天叔和德祥叔被榆次工程队招录,富义老爹在大同矿务局当了煤矿工人。每年过年回家,他们都要带些防水套——工程爆破使用的——发给去看望他的孩子们,当做气球玩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槐树对面的廊楼院,住户最多,也是最有故事的地方。那时我还小,就隐约听邻里们在私下说一些乌七八糟的事。多是“让人嗤之于鼻”的丑亊。___所谓还小,是五十多年前;所谓丑事者,我不具体说,何以不说之故,也不说。总之,是最丑之事。我不相信言传,从不拿别人的言传来贬斥某个人。但有一件事,我是目睹了的。我就在想,“如果大家言传果然是真,老槐树的枯空一半是被那丑亊给臊的”。但在背地里总是想知道一些真相。那时间,在邻里心目中,槐树老爷是很有灵性的。大概是年少的缘故,一些想法就很幼稚,总盼着老槐树能显灵,能说清真伪。殊不知老槐树更是“羞于启齿”,无论它知道多少,问它,它也不会说。稍大些的时候,一次在队里干活,听到他家人——首先声明:是间接听到——说过一些事。从那时起,我开始相信:“廊楼院曾经有故事,而且,不干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十年代,老槐树下的邻里们,已是另外一个小队了。队里有许多谋生计划就是在这饭前饭后筹谋出来的:有派人外出学习烧砖手艺的,此后筹建了砖窑;还有聘请铁匠师傅,传授四青年锻造铁钉技术,方便了群众,队里有了创收。大家吃饭的同时,要交流种庄稼的经验,少不了传播三里五庄的新奇事,探讨饲养牲畜的诀窍也是一个主要话题,婆娘们大多说的是家庭杂碎琐事;有时,多事之人还要俏俏的,咬着他人耳朵根,挤眉弄眼传几句——谁家昨天婆媳不和了、谁家父子相残了、谁家因争地盘红了脸——淡话。的确,老槐树下的邻里,没有少了磕磕绊绊,但大多通过红白大事能解开疙瘩,修复邻里关系。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从哪一年起竟到了今天的境况,也不知从哪一年老槐树失去了枝繁叶茂。槐树下,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少有的冷清。老槐树也显得疲惫孤单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槐树,主干已枯空多年,又有新枝生出。小时候,过年过节,各家都要到这里摆上供品,敬槐树老爷。现在看起来,估计没变,树上挂有五色布条,香炉里还燃着香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年,时间我记不清,大概是清明前,我收到了老家寄来的《南河村王氏族谱》一册,翻开《族谱》扉页,有一张老槐树照片,另有一张老槐树下多人合影,我知道,那自有不同的象征意义;但总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如若再加之老槐树下的一些《!》,即使不是歌功颂德的正品,足使《南河村王氏族谱》更加完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写于2021年国庆前,同年12月发表于《汾水文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