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回马枪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汨罗黄柏塅黄家屋卫星位置图)</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离开湖南汨罗市黄柏塅黄家屋有53年时间了。53年前,那是文革最疯狂的时期,由于全国造反派都在搞“打砸抢”,工厂停工,学校停课,为了我的安全起见,母亲要我到继父汨罗乡下老家去劳动生活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那年13岁的我,在黄家屋劳动生活了近一年时光,我和当地人一起既学会了下田插秧,也学会了上山砍柴,甚至还会下塘捉鱼。让我最高兴和得意的是,我还学会了炒、泡当地最著名并流传了数百年之久的民间习俗——芝麻豆子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离开家乡时穿越崇山峻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年的我是从黄家屋徒步70来公里才回到家乡平江县城的。53年后,可能是出于怀旧,我有了想去黄家屋再看一看的念头。</p><p class="ql-block">其实从我家乡平江到汨罗县城这条县道我经常开车经过,路况我也非常熟悉。但与平江只有一江之隔的汨罗新市街左转到黄柏塅那条107国道,尽管只有10多公里路程,我却53年没有踏足过了。</p><p class="ql-block">我和我爱人以及她的闺蜜一起同行。车子过了新市街,尽管可以手机导航,但我凭着自己的记忆,沿着我当年曾徒步走过的那条老路前行。老路有点变样,我是走走停停,上个坡后转了几个弯,望着眼前的一切,似曾熟悉,又感到陌生。当车子开到了一个小水库旁,我终于记忆起来了,这条路除了路面由以前的沙石改成了柏油,并加宽了之外,包括公路左右两边的山形地貌,几乎都没有改变。我是一路走一路看,车速也只有20码,车子转过一个弯,望着眼前的一切唤醒了我很多回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一行是走走停停,边走边问)</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年在离这小水库几百米远的前方,有一条从水库里汨汨流出来的小溪流,溪流旁边有一面条加工作坊,里面马达轰鸣。当时在黄家塅有这类加工面条的作坊不多,方圆几十里的乡亲都会背着大米来这里兑换面条。记得有一天,我跟着大嫂的父亲背着大米徒步走了十几里,走得我们筋疲力尽。我们将大米放到屋里的磅秤上,加工人员称好大米重量后,要我们交上手续费,然后开好条子就可以去拿面条,可能是称面条的小伙子粗心,竟忘记收取我手中的兑换单据。出门后,我暗自得意,将单据交给大嫂父亲要他凭条过些日子再来领一次。</p><p class="ql-block">结果可想而知,半个月后,当我拿着废单据来领面条,因为日期不对,加上我是空手,当场就被加工人员识破了。其实他们心中是有数的,只是我那时太幼稚。尴尬万分的我,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鉆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路看看过去曾经走过的风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忆能让人清醒。现在无论是城里还是乡村,想吃面条不说以前那种加工面条的老式作坊遍地开花,家门前的超市或商店随手可及;光说网购,下单后两三天快递员就能将面条安全送到你家中。这种日新月异的变化简直让你目瞪口呆,这种变化放在几十年前根本不敢想象。</p><p class="ql-block">车子继续前行,眼前的一切已经让我感到很陌生了。只是快到黄柏塅,也就是当年的黄柏公社,感觉地址还在老地方,只不过是房屋加多了,车流人流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当年,我曾多次从黄家屋来到公社,我想,如果我这次是走路来的话,我一定会走当年我经常走的那条小路,从这里抄近路一直走到有二三里路远的黄柏大队部。</p><p class="ql-block">从当年的公社沿着107国道往前走依然是记忆中的下坡,前行会到李家塅。到黄家屋继续是乡村公路右转,路面和周围环境变化太大了,我是一直在自己脑海中搜寻曾经有过的记忆。前行没多远,根据位置判断,右边应该就是桂姨的老家了。桂姨早已远去,我停下车,下来后对着她曾经住过的方位行了一个注目礼。当年,我曾陪着父母多次来到她的家,她的音容笑貌也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汨罗的山其实也不矮,只是比不过平江的高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汨罗人的习俗最著名的是芝麻豆子茶,当然,这种茶放到现在很普遍,但在当年缺衣少食年代,能吃到芝麻豆子茶,也只有比较稀少的客人登门才能有这种待遇。记得当年冬天,我陪着父母来到桂姨家,桂姨老伴已去世多年,中年的她笑容可掬,一条自织的布巾扎在头上。她对于我们的到来非常高兴,在她眼中我们无疑就是她家最尊贵的客人,也无疑会享受她们一家最顶端的亲切接待。</p><p class="ql-block">我们在烤火屋围着火炉落座不久,桂姨就在灶房忙碌开了,洗锅、烧火、烧水、调蛋,然后将甜酒、红糖放入锅中烧开,再将调好的蛋徐徐放入锅中,即红糖蛋汤做好了;桂姨从锅中舀出一碗碗红糖甜酒雪花蛋汤,她的儿女们一一端到我们面前。我们喝完后,只见桂姨又来到我们烤火的屋里,她从外面拿来一把稻草,又从灶台上拿来一个破铝碗,倒入一点点黄豆,然后放把稻草到火中,待燃起大火,桂姨用火钳夹住铝碗就在火上晃荡起来。桂姨的手轻轻一抖,铝碗里的豆子就跟随着不停跳动翻转。很快,豆子就发出诱人的熟豆香;芝麻也是如法炒制。这时,挂在屋梁长长的通钩上的吊壶里面的水,经过下面的稻草大火熊熊燃烧,水也开了。只见桂姨熟练的将吊壶里面的开水倒入放有食盐和茶叶的陶罐里面,然后拿起一坨生姜,对着茶碗大小一锥形陶土钵就开始擦起来。这种陶土钵里面有密密麻麻竖起的锯齿花纹,用姜来回一擦,就会擦成姜渣。桂姨用陶罐里滚烫的盐茶水对着钵里的姜渣连冲几次又倒入陶罐后,然后从浸泡在陶盆里围成一圈的茶碗捞出,将陶罐中的姜盐茶倒入茶碗里,抓一把芝麻,再放入几粒炒熟的豆子,芝麻豆子茶就“大功告成”。一碗接一碗的芝麻豆子茶来了,只要你不摆手婉拒,那么,芝麻豆子茶就会源源不断送到你的手中。记得当时和我们一起来的我大姐夫,他是河南人,对喝芝麻豆子茶不是很习惯,但他又不好拒绝,反正来者不拒,桂姨以为他都能将茶喝得完,到最后,在他桌旁摆满了十几碗的芝麻豆子茶,场面非常搞笑;我母亲的亲家也就是我二姐夫的母亲炳娭毑也跟着我们一起来了,其实来之前我母亲就给她提了醒,叫她喝茶时作好充分准备。炳娭毑当时也开玩笑回答,到时她会带一只尿壶放在身边。结果当天她一连喝了五碗芝麻豆子茶,到最后实在喝不下去了,只好捂着肚子连连摆手,逗得我们笑成了一团。喝芝麻豆子茶是汨罗人的绝技,当地人不要说是一次性能喝下这十几碗的芝麻豆子茶,就是再来十几碗,也照喝不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还是那个老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道茶喝完了,桂姨接下来就是上年糕,在那个沙糖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尊贵客人上门,桂姨家里即使没糖也会想方设法去搞到。桂姨做的年糕都是先用红糖熬成黏汁,浇裹着先前煎炒熟了的年糕上,一层又一层。我们吃着年糕,真是甜在口里,融化在心里。</p><p class="ql-block">年糕吃完了,桂姨又会端来一盘盘的土果子,这就是让大家歇歇气,让自己肚子得到充分消化吸收。这时大家会畅所欲言,天南海北聊得很是火热。</p><p class="ql-block">当时各家各户的汨罗人上菜讲究数量,桂姨家也不例外,那就是每桌除了鱼肉是单碗之外,其它菜一般都会成双。这种习俗可能是当年缺少物资而衍生出来的,就像我们家乡当年家里来了客人要“盛情”招待一样,没有鱼要搞一碗木鱼做做样子,只能看,不能吃。我想,现在的汨罗人待客可能不会再将一模一样的菜搞成双数了。</p><p class="ql-block">大家酒足饭饱过后,一轮又一轮的芝麻豆子茶又来了。我想,只要是经常来汨罗的客人,总有一天会喝上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坐在老地方歇歇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路前行,乡路两边树木被秋风吹得瑟瑟作响,由于乡路没有拓宽,这些树木历经几十年,也和我一样一直在成长,许多都长成了栋梁之才;公路两边的群山满眼葱茏,和过去的荒秃野岭在我脑海中作对比,成为了绝然不同的两幅画面。高大的影珠山远远可以望到了,她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因为黄家屋就安静匍匐在她的下面,她就是黄家屋的守护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远远望见的影珠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于乡路的改变,特别是公路两旁满眼的绿让我完全找不到了黄家屋准确的切入点。以至于我走过后,感觉方位不对。我下车看了看影珠山,感觉自己走错了,正好旁边有路人经过,我摇下车窗忙问他黄家屋怎么走?他说我正要到黄家屋。</p><p class="ql-block">我让他上车后,他说我就是黄家屋的。我问他的尊姓大名,他说他叫黄国良。我停下车,朝着他左看右看,然后惊喜地说,你就是黄桶!他一脸疑惑望着我。我说我是迎宪。他想了想说,你就是水田的弟弟迎宪?我点了点头。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眼睛都有点湿润,我们都沉浸在几十年前的往事中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远远望见的黄家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是1968年元月底,也就是我到这里有了将近两个月时间。第一次在农村过年,我感到很好奇。大哥家杀了过年猪,那时吃肉真的要等上过年。夜幕降临,四周鞭炮响个不停,在大山的回应下,连绵不绝。</p><p class="ql-block">吃完年夜饭,年纪与我相仿的黄桶(黄国良)手提灯笼,过来邀我去各家各户辞年(大年三十喊辞年,初一叫拜年)。大嫂给了黄桶几颗糖,然后给我们每人一个布袋(那时根本没有塑料袋),便到各家各户开始扫荡。我们每进一家门,就高喊辞年。大人们见了我们很是高兴,特别是见了我,都笑得合不拢嘴。有的除给我糖果之外,还另给我一支香烟。后来队伍越来越大,我是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由于天暗看不见,我一不小心一脚踩在小巷旁边的尿桶里。大家见了哈哈大笑,我故作镇静说,黄桶你打灯笼的也不照顾后面。由于我不想失去这讨果子的良机,尽管冻得我全身直打哆嗦,但我仍然坚持到了最后。回到家,哥嫂见了我这狼狈相笑成一团。清理完我们的胜利战果,我明显要比其他人多。香烟大多是那种8分钱一包的经济烟,也有1毛3一包的红桔烟。大哥从我袋中拿起一支红桔烟点燃后连说不错。爹爹(继父的父亲)是抽水烟筒的,对这种机制烟他不感兴趣。洗完澡,黄桶又领着我去各家各户坐。乡亲们摆了满桌的花生糖果,酒是放在搪瓷碗內于火中煨的,估且叫烧酒吧,由于放了糖,刚开始觉得很好喝,但后劲足,我喝了一点,不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现在的黄家屋成了单栋别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车窗外驰过的汽车喇叭声将我们的思绪拉了回来。当我们开车慢慢驶进黄家屋,黄桶指着前面的单栋别墅说,那就是过去的黄家屋。几十年前的黄家土屋群在我眼前已经成为了过去式。黄桶接着说,原来居住在这里的村民都在后山做了新屋,整体搬迁过去了。这单栋别墅就是以前的良妹子(汨罗人将男女称谓混淆,良妹子其实是伢子)做的。提起良妹子我至今记忆清晰,他是我继父堂弟的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影珠山下有人在鸣放鞭炮搬迁新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山坡前搭起了充气喜庆拱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们的车子行驶到一座红色充气喜庆拱桥前就只能停下了,我记忆中,这里以前是一口池塘,现在变成了一块空坪,供村民停放小车。记忆中左拐进去几十米是油铺里,以前是生产队队委会,现在新建了好几栋几层楼的房屋。我将车停放后,我们一行三人跟着黄桶从拱桥下进入,前方转个弯就是继父大儿子也就是我大哥的家了。以前的单层土房变成了现在的别墅,大哥家是这样,整个黄家屋村民住房都是这样,都是旧貌变新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黄桶带着我边走边谈,他说53年前的你满爹、三娭毑等爷之辈、你继父和我父亲等父之辈都已作古,即使是你大哥这辈年纪的人物村里也所剩无几。剩下来的就是你我几十年前的玩伴,即使是这类玩伴,也有不少都先后走了。听到这里,我唏嘘不已。人生就是这样,花开花落,潮起潮落,新陈代谢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又一栋准备竣工的别墅在即)</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黄家屋,过去我熟悉的玩伴知道我的到来,都纷纷和我握手,亲切交谈。大家都一见如故,都在聊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国家、城市、乡村以及家庭所发生的巨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哥全家都搬到岳阳城里去了,他不久前新建的别墅门上一把铁将军。有朝一日,相信他也会重归故里,会在这里安度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黄桶家我被视为贵宾,红糖甜酒雪花蛋汤依旧,芝麻豆子茶依旧,年糕也依旧,只不过满桌的菜没有一样是重复的。鸡鸭鱼肉,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奢侈菜,现在倒成了天天见的家常菜;过去村里每家每户住的都是那种简陋的土屋,现在家家户户建住的不是别墅就是小洋楼;过去村里没有一辆单车,现在家家户户都是汽车,有的家庭还不止一辆。还有过去乡民烤火烧稻草,现在是家家户户烤电炉;过去的上山砍柴,变成了现在的上山植树。从吃住行,黄家屋发生了巨变,这个小小的山乡只是国家的一个缩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黄家屋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是那芝麻豆子茶,还有招待贵宾的红糖甜酒雪花蛋汤和年糕,当然还有那淳朴的乡情民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行走在影珠山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几年我一位朋友的儿子新婚,女媳家在广西,亲家过门,来了十几人,朋友办完新婚酒宴的第二天,想带亲家一班人马开到石牛寨景区游玩。结果媳妇父亲想去江西修水,原因就是他小时候曾在那里念过几年小学。当然其他人都去了石牛寨,只有他在修水小学和修水县城呆了一上午。我和朋友这位亲家一样,都怀念小时候曾经呆过时间比较长的地方,其实这就是一种另类的“乡愁”,只不过这个“乡”不是自己的家乡,是异乡,当然更是一种怀旧情节,任何人只要有这种经历,都会产生这种“乡”愁情节。而且人越老越想去这个曾经的“异乡”看看。</p><p class="ql-block">什么时候我再来黄家屋走走?我想,明年春暖花开,大哥全家一定会邀请我再到这里来一次,到时,重回故里的他,招待我的红糖甜酒雪花蛋汤、芝麻豆子茶、年糕一定少不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