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队 长

东瓯

<p class="ql-block">陈百民队长在温州武警支队的照片。陈队长在警校给我们当了近两年教官,我不曾看过他没戴军帽的模样(他对军容风纪遵守得近乎苛刻)。这张免冠照显露了他的一头美发。</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没人叫他陈老师,都叫陈队长。</p><p class="ql-block"> 难怪,他不是警校在编老师,他是武警机动中队队长,管带的是温州武警部队的看家战力。譬如对暴力犯罪分子的围剿攻坚,就是机动中队的拿手功夫。派出自己的尖子警官长驻警校任教(从1982年温州警校建立起,陈队长担任驻校教官前后约两年),可见武警部队和警校的关系,铁!</p><p class="ql-block"> 我们报到后的第一课,就是军训。一队武警战士当教员,教头就是陈队长。</p><p class="ql-block"> 精瘦的脸上,缀了半圈络腮短胡。随着说话的嘴一张一闭,胡子一拉一扯,生猛。一身上绿下蓝的半旧警服,红领章褪成浅红,膝、肘部因过度磨洗近乎白色,一看就是个玩命的老兵、训练的狂魔。</p><p class="ql-block"> 对我们,陈队长亲自教、亲自训,当货真价实的教头。</p><p class="ql-block"> 从立正稍息、起步立定开教。讲要领,言无多余,听得明白;做示范,准确到位,看得真切。从分解动作,到连贯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不拖泥不带水。第一次见识军营里的美!</p><p class="ql-block"> 光练一个立正站军姿,双腿夹住,挺立如松,汗水一番番透湿,深色的衣背结出白花花的盐巴。再走齐步、踢正步,最后方队的步伐声,整齐到了陈队长要求的大厨切菜:“嚓、嚓、嚓”,不带杂声,登峰造极!</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来,从脖子、腰身到双腿,从发力、发软到发疼。一周下来,周身从发疼、发憷到发狠。待我们硬杠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关口,完成军训,每人都掉了一圈赘肉。</p><p class="ql-block"> 这是训练,这更是积攒,积攒着我们果敢利索的性格、积攒着我们苦战自我的毅力、积攒着我们昂首挺胸的气质。</p><p class="ql-block"> 我很享受这种积攒。</p><p class="ql-block"> 军训完毕,进入正常上课。课表上有三门课是室外的。一是体育课,跑步单杠什么的,练体能。二是散打课,拳击散打加摔跤,练对抗。三是军体课,练擒敌拳捕俘拳,练一招制敌。上军体课的老师是陈队长。</p><p class="ql-block"> 他说,擒敌术,没有花拳绣腿,招招制敌,一剑封喉,是部队侦察兵的独门绝技。撩得我们巴不得一口气练成铁身金刚。</p><p class="ql-block"> 先学套路,擒敌拳20动,腰腿发力,眼到手到,打基础;再练倒功,前倒后倒侧倒,再到跃起扑倒,摔得胳膊肘青紫、出血、上茧,这是做陪练的功底;然后两人搭档,互为红蓝,残酷开练。光听那名称,“抱腿顶摔”“折腕牵羊”“插档扛摔”“掏档砍脖”,令人闻而生畏。</p><p class="ql-block"> 一开练,陈队长雷达般的双眼就不停扫视,谁想敷衍,加练十次,害得搭档相互仇人似的,一搭手就分外眼红,真扛真摔。陪练的如不用心配合,就得脱臼甚至骨折。角色互换,挨摔的成了摔人的,舍得下重手,以牙还牙。个个摔得眼冒金星,摔得皮破肉紫,<span style="font-size:18px;">摔得咬牙切齿,</span>浑身没剩一块不生疼的肌肉。</p><p class="ql-block"> 陈队长的部下、给我们作对练演示的战士悄悄说:队长对你们手下留了情,对我们更狠,往死里训!</p><p class="ql-block"> 除了每周两节军体课,每天清晨,陈队长还负责带我们出操。</p><p class="ql-block"> 寒冬的清晨,天刚朦朦亮,起床号就响了。我们从暖被窝里弹出,抓过衣服一路小跑,瑟瑟发抖地到头陀寺大殿前大院集合。陈队长早已军容严整站在台上,身上绑着军绿色的沙袋,腰间捆一圈,两只小腿各捆一圈。</p><p class="ql-block"> “科目,跑步!右转弯,跑步走!”报数、清点人数后,陈队长下达出操令。</p><p class="ql-block"> 从头陀寺跑出,沿104国道,一直跑到南白象镇的陡坡坡顶再折返,来回5公里。我咬着牙,滂沱大汗,吁吁喘气,勉强跟上队尾。陈队长在前头领跑,身轻如燕。腰间几十斤沉的沙袋,仿佛只是件轻薄的褂子。</p><p class="ql-block"> 一星期,一个月,一季度,我最恐惧的长跑,竟然被陈队长温水煮青蛙后,咸鱼小翻身了。不日,我跟几位同学沿温瑞公路,一口气跑下15公里,破了天荒。我惊诧地捏捏大腿,真的不是在梦乡!</p><p class="ql-block"> 训练场上,我们最心仪的教头,非陈队长莫属。一场不期而遇的设卡拦截,再让我们见到了直面战场的陈队长。</p><p class="ql-block"> 1983年冬,一伙歹徒在温州市区连续杀害2名民警,抢走2支手枪。破案、擒凶,成了全城警察复仇雪耻的使命。案发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市公安局值班室突然指令警校:一伙携枪歹徒正往瑞安逃窜,你们迅速设卡拦截!</p><p class="ql-block"> 当晚在校老师2人,分别是值班的副校长黄老师,驻校的教官陈队长。手枪也有2支,黄老师的64式,陈队长的54式,火力与被抢两支枪旗鼓相当。黄副校长当即决定,由他和陈队长率82年级的男生到公路设伏,83年级的学生和全部女生在校待命。</p><p class="ql-block"> 拦截袭警的持枪歹徒,必定是险象环生的任务。眼看82年级的学长操着铁锹、棍棒、砖头,跟着两位老师到公路两旁泥泞的雪地里设伏,我们瞪着羡慕的眼神无奈留校当待命党。</p><p class="ql-block"> 待命党们一直竖着双耳,听着公路方向有什么动静,有没有枪声。好几个小时,什么都听不到。</p><p class="ql-block"> 下半夜传来上级指令,情报有误,队伍撤回。</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全校学生失眠,都打了鸡血,兴奋谈论着这次任务。待命党们尽量凑近学长,去搜罗激动人心的“前线消息”:谁谁谁怎样上车检查,怎样盘问路人,怎样互相配合。听到最多的是关于陈队长的。卡点上,每当汽车经过,陈队长远远就跑到公路中央,在刺眼的汽车大灯下,举枪拦车,第一个上车检查。他是在执行任务,更是在为学生当人肉盾牌。万一真遇上歹徒,对方狗急跳墙,第一个挨枪子的,肯定是陈队长。每个人心知肚明。</p><p class="ql-block"> 陈队长成了学生心中的大神。</p><p class="ql-block"> 突然听说朝夕相处的陈队长要被部队召回,剧烈的失落顿时把我们笼罩得严严实实。</p><p class="ql-block"> 陈队长离校的头一天,同学间传话:今天下午,送送教头。</p><p class="ql-block"> 一下课,全校203名学生,齐刷刷来到“礼堂”(即头陀寺的大殿)列队,不落一人,为陈队长送行。学生自发的。</p><p class="ql-block"> 永嘉籍的郑同学上去念了自己写的一首诗,每一小段的开头两句,都是“敬爱的陈队长,我们怀念你……”内容朴实得就像他家乡地里的庄稼,共鸣起一片泪眼。</p><p class="ql-block"> 台上一个陈队长,台下是全校学生。</p><p class="ql-block"> 台上台下对视,个个不愿离开。</p><p class="ql-block"> 最后还是陈队长下“各区队带回”的口令,才散场的。</p><p class="ql-block"> 我远远望着陈队长,眼前一片糊。</p><p class="ql-block"> 从警至今三十余载,我一直挚爱这身警服,无私蓝、纯洁白、和平绿、还是公正青,无论其颜色如何更迭。我深知,我的军警底色,有一层是陈队长给涂抹的。</p><p class="ql-block"> 陈队长转业后回到家乡湖州安吉,也干了公安,先后任派出所长、局纪委副书记。退休后,他没来过几趟温州。万一让学生知道了,抢着拉他吃饭。不叫陈书记,不叫陈老师,还是一个劲儿“陈队长、陈队长”地叫。</p><p class="ql-block"> 认定的人,永不生分。</p> <p class="ql-block">陈队长近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