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氏文学.邓红华】纪实小说：那个雨季的故事

邓氏文艺

那个雨季的故事

文／邓红华

流逝的岁月里，总有一些自认为值得记忆的东西。比如说，恋爱吧，大家都会经过，有些恋爱是美好的，发展到走进婚姻的殿堂，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日子；有些半路分道各奔东西。不过，那种感觉，还是会留在心中的，只是不曾提及。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高中毕业了，因为名落孙山，回到了茶铺，与田地为伴，任凭日晒雨淋。

我8岁多才读小学一年级，高中毕业又复读了三年，轮到85年复读又没考上学校，结果22岁的我，正式成为农民大军的一员。

22岁的小伙子，在当时的农村属于大龄的临界线。母亲尤为着急，看到院子里跟自己的儿子同年的已娶亲生子了，那种感觉虽嘴上不说，心里却象刀割一样的痛，只盼望媒人找上门来。

母亲的忧虑是否感动了月下老人，不得而知。只是七月后，还真有媒人上门来，我也像商店里的东西一样，任媒人瞧个够。酒醉饭饱后，媒人临走时，对我母亲说：离这里不远的青塘院子，有一个姑娘，年方二十，条件是，女方要5千块钱，给她父亲治病。我母亲一听，当时的表情是阴沉的。我也听得不舒服，妹崽还没见面，就要5千。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媒人临走时甩下一句，同意就回个信来。那一夜，母亲对我说，＂五千块钱家里倒而有，问题是不知妹崽情况，＂还没等母亲说完，我就心里来气，哪有开口就要钱的？！这事就黄了。

　　

　　我需要讨老婆的事，成了媒人们的广告样，又有几个媒人上了门，但条件是女方家需要钱，一千，二千，四千的各有不同。媒人吃饱喝足后，我有几次也跟着媒人上过女方的家，任其看看够，但都一一泡了汤。

一晃又是一年多，母亲也焦急起来了。从她的脸色和愁容就知道，在为那五千块后悔，不然的话，孙子也有了。不过，愁归愁，母亲还是在努力着，总让进屋的媒人吃个饱，喝个够。

来年的春季如期而至，我家也改好卖下三奶奶的屋，全家搬进了那爿红砖瓦房里。这年的春季有点多雨，院里院外是湿漉漉的，尤其是闷热的天气里，巷道里的石板总是湿湿的。

记得那一天，母亲早早地吩咐我，今天穿好一点，把手表戴上，会有一个妹崽上门来，我顿时心一凉，自己又要当回商店的货品供人品评一番。但也知道母亲的苦心和喜悦，便寻出了那件花格衬衣穿上，戴上那块亮锃锃的上海牌手表。母亲一看很高兴，父亲早已出去做事，弟弟妹妹读书没在家，屋子里就只娘儿俩在静等媒人和妹崽的到来。

十点钟时，巷道里响起了碎碎的嘎噔声，母亲也象前几次那样，早早地在门口站着，两眼尽望着巷道的那头。见媒人和两个妹崽进来，只听见母亲的声音：＂老姑娘，快切屋坐。”我在屋里一听，心又紧起来。待她们进屋里时，见是邻院子的老姑娘，才有些轻松。可看到其中一个女的时，我真惊叹天底下还有这等事发生：这女的我认识，是原来在县五中读书时，课间休息，经常穿过下面的中学到太平井喝水，在井边遇上过好几次。她看到了我，我发现她一脸的惊奇。待她们落座以后，母亲早已置好了糖白水放在桌上，我也一杯杯递过去，先递老姑娘，然后再递她俩。我的手有点抖，但努力克制着这种窘态。这时的她，正眼看了我一下，脸上是笑的，但有点不相信眼前事实的味道。

老姑娘不愧是做媒的人，把撑着讲话的时分，正在一屋人静静坐着时，她说：＂今天只带妹崽来，她娘说，只要妹崽同意，娘没多话说。”母亲一听，心里有点髙兴，只是两个妹崽还不知道是哪个。老姑娘好像看出了我娘的意思，便说：＂现在年轻人思想新，总是拉个要好的人来打掩护，你看，瑛妹子就拉了一个院子里的人来。＂我娘不知道瑛妹子是谁，但我知道瑛妹子姓胡，叫林瑛，大塘胡家的。这时的我，心里才不怯了。满脸欣喜的娘在努力地劝老姑娘和她们多吃东西，花生是自家产的，糖粒子是昨天买的，我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只有林瑛的眼光有时在向四处打量着。

这个林瑛，还是以前读书时那样的朴素，一件花衫衣穿着，看上去还不是新的，有点起皱纹，不过，那脑后扎起黑黑的羊角辫，倒显出了青春的活力。我想，在我所看的妹崽中，她是唯一个穿着这样衣服上门的，脸上没着半点涂抹的痕迹，只是比形象中要黑一些。

呷晌饭还早，娘陪老姑娘在叨嗑，我走出了屋子，瑛和她的同伴也走了出来，＂你叫邓洪华吧。＂背后传来一声，我别过头＂嗯＂了一声，＂你就住这里？我姨就是上院子的，咋没看见你？＂我们三人的距离在缩短，＂我去我姨家，经常在下面的井里喝水，那井水蛮清凉。”，＂是的，这井水很清，很凉，上街的人经过这里总会喝上几口。＂我在前面答着。走出了巷口，一路下坡向井走去。

虽说是春季，前二天还下过雨的井边，有点湿，草也长得绿绿的，土基边的花也开得粉红，只是十一点的太阳倒有点热身，林瑛来到井边，见白云夹着太阳，倒映在井里清亮清亮的，＂这井水好清，还有小鱼、小虾在游。”林瑛说着的时候，便掬了一把水：＂好凉好爽！”同来的也掬了一把，＂这水好喝！＂喝了水，到处看了看，田里有人在吹牛犁田，不时喝嘘几下；待插的秧苗在风的吹拂下，一摆一摆地掀起绿浪。我们觉得太阳有点晒人，便往回走。

走进巷道口，其时的我已不再拘束，既然两人认识过，我就说：＂这也是我家的一爿土砖屋，我每晚就在里面睡，要不去看看？＂我知道她有一个伴才这么说的，如果只她一人，我还是不敢叫她的，怕她说我轻佻。＂好吧！＂她轻声应着。

我开开门，那时还没发电，透过窗户的光，照得房间亮堂堂的。来到里间我睡的地方，桌子上摆了几本杂志，也有几张写着字的稿纸。我收扰桌上的杂志＂这里不象话，一个人懒得收拾。＂林瑛没有说话，只是看到桌上的东西，＂你还订了杂志看？＂，＂没事时，看一看，打发时间。”，＂我也喜爱看杂志。＂她拿起了稿纸＂还写诗？邓洪华，你可以呀！＂，＂这哪算诗，算个自娱自乐。＂她见桌上有本琼瑶写的《六个梦》，便翻了起来，她的同伴也拿了一本《新花》在看。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我看了一下手表，也许母亲已把饭菜做好了，我便叫她俩上去吃饭，临走时，瑛说：这本书借给我拿回家看。我心里想，就是给你也可以。

到了呷晌饭时，林瑛见我父亲还没回来，就问：＂大伯还没回来，我们等一下吧。＂，＂他这个时候不会回来的，留点菜就可以了。”我发现妈妈的脸是笑的，我也放好碗筷，往碗里倒红糖配制的甜酒。林瑛喝了一碗后，便起身去盛饭，我妈眼尖，推了我一下，我明白其意思，起了身，＂还是我自己来。”，我也不好意思地坐下，只见她又给老姑娘和同伴盛了饭。

下午二点，她们都说要走，我们不好留她们住宿，只是娘和老姑娘嘀咕了一阵后，她们三人就走了。

待她们走下石块路时，我偷偷地看了一下母亲的脸色里藏着平生第一次的欣喜。

过了近一个月，瑛子的姨夫送来了那本《六个梦》的书，我知道事情的结果。晚上的时候，在油灯下，我翻开了书，只见书页里夹着一张小纸，我拿起一看，一行清秀的字显现在眼前：

无情的雨季

林瑛

窗外的雨打碎了

我的梦推门的瞬间

四周一片愁景

我知道母亲听信了谣言

但我没有解释的能力

自由是一个遥远的词汇

我默认了这个雨季的残忍

这个默许伤害了雨季中你我

雨季是伤心的

也有过去的时候

花永远在开着

只是不再是从前的那一朵……

我无言地看着，仿佛泪湿了我的眼，轻轻地连同这张纸夹在《六个梦》的书页里。

又是十多年过去，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街上遇上了林瑛，她和她的儿女在街上人行道上走着，她看到了我，叫了声＂邓洪华，你也在街上？”我仍旧是＂嗯＂了一声，＂你还好吧？＂她没有作声，她的儿女也看着站在旁边的我，有点惊疑。我看到了她比以前老了许多，几道皱纹深深地划在两边的眼角上，头发也白了起来，人也消瘦了许多。

　　我的心，不由得抽颤了一下…… 在往后的日子里，也从她姨夫的嘴里，知道她过得并不称心，丈夫在一次煤矿瓦斯爆炸中走了。几年前跟儿女一起，在深圳做起保洁来。

在与妻子同床同枕的夜晚，在梦中，梦见了那个多雨的季节，梦见她在书桌边看那本《六个梦》的情景，梦醒时分，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熟睡的妻子发出轻微的鼾声，这鼾声，是她辛勤地释放；这鼾声，也让我明白，失去的永远失去，无须留恋往昔的人和事；在这静静的夜里，这鼾声，听起来十分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