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好（短小说）

愚夫

　　愚夫三十多年前的文章，刊于1989年12期《青年作家》，获全国短小说竞赛优胜奖。

嗜 好

愚 夫

他，一介书生，鬼使神差，命运让他去钻峒子， 一钻三十年，练就粗胳膊大腿，一身疙瘩肉，人称“许大马棒”，原名倒鲜为人知。

健康普查时发现他有矽肺，三级，马队长好心，寻来一趟美差，让他“顺便”去防疫站找找冯站长，要求健康疗养。

“老许，上人家家，见面礼还是要的，冯站长喜欢小生灵，捉几只蟋蟀带上，比你那张劳什子先谴图顶用。”马队长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别提烟酒那玩意，太俗气。他三朝元老，正经人，不吃这一套！”

冯站长五短身材，体胖；脸圆额宽，面善。“许大马棒”一见就想起杭州灵隐山壁上的弥勒佛。他说明来意，捧出见面礼。冯站长不客套，他寻来陶罐，挑出一只鉴赏：“嗬，这只‘紫袍’，门牙黄大，斗线细长、翅满臀圆、大腿坚挺、尾箭刚劲，好虫！”他用草一逗，“蛐、蛐、蛐”响声四起，引来“京巴”、“波斯”围着陶罐“汪汪、咪咪”乱叫，虎头鹦鹉在头顶学舌。好一部动物交响曲。

冯站长果然名不虚传，对这小虫竟如此内行。“许大马棒”暗暗称道，他环顾四周，四周生机盎然：松鼠在笼中上窜下跳，“黑珍珠”在缸里左右游弋，“波斯”妈妈领着孩子和“京巴”做游戏。天井里，鸽子在“咕、咕、咕”求偶，鸡婆在“个个大”自夸。引起老许兴趣的倒是墙上那幅《五畜图》，构图奇特大胆，用墨浓淡适中，笔触雄健潇洒，出自非等闲之辈。一瞅提款，果然为名家之手笔。

“你喜欢这画？”冯站长收起蟋蟀问。

“好是好，不过，五畜应有狗无马。”

冯站长笑了，更像笑面和尚：“先古有六扰之说，六扰即六畜，马排六畜之首。春秋时始提五牲，牛、羊、 豕、犬、鸡，《左传》上有记载。五牲演变为五畜，五畜中的确有狗无马。据说到元朝，有人将马归列五畜之中，这有个典故……”

冯站长话兴大发，他引经论典，从五畜扯到五禽，从五禽扯到五凤，从五凤扯到五虫。他说虫古分五类，裸、毛、羽、鳞、甲，蟋蟀属鳞虫。继而谈狗优生，谈猫叫春，谈养动物与修身养性、健康长寿的关系⋯⋯ 海阔天空驰骋，东西南北引申。他老婆一再示意，冯站长才言归正传。

“许大马同志，如今凡事要讲透明度，单位几千人，矽肺近百。这次上面给了五个指标，僧多粥少，一个队摊不上一个，让我们作难。”冯站长停顿片刻，继续说：“你们马队长，矽肺加结核，肺出现空洞。他倔，非要待峒子打通后再说。这样的好同志，自已不顾惜，组织就要顾惜。所以，今年决定让他去疗养，做做工作，他会答应的。个人服从组织，老许，你说呢？”

冯站长最后一句话弦外有音，老许有口难言。

冯站长安慰他：“许大马同志，你的过去情况我听说过，冤假错案，嘿，别提了！国家《职业病防治法》已经规定，矽肺病人必须疗养治疗！下一批吧，论资排辈，有你的份。”

冯站长说得合情合理，“许大马棒”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冯站长道：“那几只蟋蟀，却之不恭。我这有一窝猫崽，你挑上一对，山沟老鼠多，养大了，用得着。” 他打个哈欠，哈哈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许大马棒”从怀里掏出申请：“下次多多关照。”冯站长接过申请：“唔，你叫马大许？”他淡然一笑：“叫许大马也可。”

“二马盘槽，必有一得。”冯站长自言自语，若有所思。

　　出乎意料，几天后，“许大马棒”竟收到了疗养通知书！他掉进云里雾里。冯站长学富五车，将“二马盘槽，必有一卒”与“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合二为一，什么意思？二马合一为“冯”，冯与马，风马牛不相及，五千年前也不是一家呀。“许大马棒”开始意识流了。

报到日，“许大马棒”抵达疗养院，与单位疗友寒暄一番，一一自报家门：

“我叫牛五魁。”

“我叫杨占山。”

“我叫朱得彪。”

“我叫姬小毛。”

“我叫马大许。”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许大马棒”想笑，嘴一咧，一个呃逆涌上喉头，酸溜溜、苦唧唧的，一时没能笑出来。

（刊登于1989年12期《青年作家》，获全国短小说竞赛优胜奖）

嗜 好

愚 夫

他，一介书生，鬼使神差，命运让他去钻峒子， 一钻三十年，练就粗胳膊大腿，一身疙瘩肉，人称“许大马棒”，原名倒鲜为人知。健康普查时发现他有矽肺，三级，马队长好心，寻来一趟美差，让他“顺便”去防疫站找找冯站长，要求健康疗养。

“老许，上人家家，见面礼还是要的，冯站长喜欢小生灵，捉几只蟋蟀带上，比你那张劳什子先谴图顶用。”马队长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别提烟酒那玩意，太俗气。他三朝元老，正经人，不吃这一套！”

冯站长五短身材，体胖；脸圆额宽，面善。“许大马棒”一见就想起杭州灵隐山壁上的弥勒佛。他说明来意，捧出见面礼。冯站长不客套，他寻来陶罐，挑出一只鉴赏：“嗬，这只‘紫袍’，门牙黄大，斗线细长、翅满臀圆、大腿坚挺、尾箭刚劲，好虫！”他用草一逗，“蛐、蛐、蛐”响声四起，引来“京巴”、“波斯”围着陶罐“汪汪、咪咪”乱叫，虎头鹦鹉在头顶学舌。好一部动物交响曲。

冯站长果然名不虚传，对这小虫竟如此内行。“许大马棒”暗暗称道，他环顾四周，四周生机盎然：松鼠在笼中上窜下跳，“黑珍珠”在缸里左右游弋，“波斯”妈妈领着孩子和“京巴”做游戏。天井里，鸽子在“咕、咕、咕”求偶，鸡婆在“个个大”自夸。引起老许兴趣的倒是墙上那幅《五畜图》，构图奇特大胆，用墨浓淡适中，笔触雄健潇洒，出自非等闲之辈。一瞅提款，果然为名家之手笔。

“你喜欢这画？”冯站长收起蟋蟀问。

“好是好，不过，五畜应有狗无马。”

冯站长笑了，更像笑面和尚：“先古有六扰之说，六扰即六畜，马排六畜之首。春秋时始提五牲，牛、羊、 豕、犬、鸡，《左传》上有记载。五牲演变为五畜，五畜中的确有狗无马。据说到元朝，有人将马归列五畜之中，这有个典故……”

冯站长话兴大发，他引经论典，从五畜扯到五禽，从五禽扯到五凤，从五凤扯到五虫。他说虫古分五类，裸、毛、羽、鳞、甲，蟋蟀属鳞虫。继而谈狗优生，谈猫叫春，谈养动物与修身养性、健康长寿的关系⋯⋯ 海阔天空驰骋，东西南北引申。他老婆一再示意，冯站长才言归正传。

“许大马同志，如今凡事要讲透明度，单位几千人，矽肺近百。这次上面给了五个指标，僧多粥少，一个队摊不上一个，让我们作难。” 冯站长停顿片刻，继续说：“你们马队长，矽肺加结核，肺出现空洞。他倔，非要待峒子打通后再说。这样的好同志，自已不顾惜，组织就要顾惜，所以，今年决定让他去疗养。做做工作，他会答应的老许。个人服从组织，你说呢？”

冯站长最后一句话弦外有音，老许有口难言。

冯站长安慰他：“许大马同志，你过去的情况我听说过，冤假错案，嘿，别提了！国家《职业病防治法》已经规定，矽肺病人必须疗养治疗！下一批吧，论资排辈，有你的份。”

冯站长说得合情合理，“许大马棒”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冯站长道：“那几只蟋蟀，却之不恭。我这有一窝猫崽，你挑上一对，山沟老鼠多，养大了，用得着。” 他打个哈欠，哈哈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许大马棒”从怀里掏出申请：“下次多多关照。”冯站长接过申请：“唔，你叫马大许？”他淡然一笑：“叫许大马也可。”

“二马盘槽，必有一得。”冯站长自言自语，若有所思。

出乎意料，几天后，“许大马棒”竟收到了疗养通知书！他掉进云里雾里。冯站长学富五车，将“二马盘槽，必有一卒”与“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合二为一，什么意思？二马合一为“冯”，冯与马，风马牛不相及，五千年前也不是一家呀。“许大马棒”开始意识流了。

报到日，“许大马棒”抵达疗养院，与单位疗友寒暄一番，一一自报家门：

“我叫牛五魁。”

“我叫杨占山。”

“我叫朱得彪。”

“我叫姬小毛。”

“我叫马大许。”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许大马棒”想笑，嘴一咧，一个呃逆涌上喉头，酸溜溜、苦唧唧的，一时没能笑出来。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