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亮

深切（阿丙）

故乡的月亮

张丙得

人人都是有故乡的。

对于绝大多数的你我，故乡大都不会陌生，应是耳熟能详，亦是可以随口说出的，尤是对于上了年纪的人。

近些的时日里，不知何故，朦朦的，忽然的，不经意的，或者时不时的,就会想起自己的故乡，犹是在静静的夜里，月光如洗，皓月当空，清辉四溢。

今晚是中秋之夜，月亮格外的好，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摇曳的玉兰花枝间投放到屋里来，纷扬在床上，花花点点的，映照出妻清好的脸庞。

妻睡得正香，双目轻闭，发散床上，称匀呼吸，双臂衾外。

我是怕她冷凉的，轻轻的盖了被子于她，虽然我是小心翼翼的做着，可她，似乎还是受到了我的惊扰，只见她，呢喃细语着侧转了身，又安然的睡去了。

我想，我是不会惊扰了她幽幽的甜梦的吧。

靠在床上的我，看着窗外的月亮，心旌荡漾开来，思绪已是飞向了故乡，飞向了故乡的月亮。

说起来，我也是以为，我的故乡应该是有两个的。

第一个是我的出生地，我在这里呆了整整17年，上了小学、初中、高中；第二个便是现在工作的地方，呆了也要将近36年了。

要是按时间的短长，第二个故乡较第一个故乡在时间上确是要更久长些，按理说，本更应成为吾当之无愧之故乡的。

然而，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不知是心情感情使然，还是固执习惯造就，尤如千里的鱼儿要洄游、万里的鸟儿要迁徙、摇摇翠翠的叶儿到头来总是要落下来归根一样，于我，心底里，牵牵挂挂、兹兹念念的，还是出生地的那个故乡。

而两个故乡之间，上大学的四年和在沁师工作的四年，于我来说，虽然都是在青春勃发无限美好的年华里，然而，因时间的短暂，是不大能称其为故乡的吧，我想。

在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走过来，转过去，我也算是去到过一些地方的，也看到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月亮。

在桨声灯影如醉的秦淮河畔，在荷香满塘青青的大明湖边，在如梦似幻繁华的黄埔江岸，在一望无际辽阔的蒙古草原，在挺拔险俊秀丽的黄山顶上，在椰风习习浓郁的香花树下，我都看到过美妙绝伦的月亮。

然而，也许是它们都太过高远了，太过峻冷了，太过美艳了，每每回想起这样的月亮，不知为什么，思想里老有一种直白陌生的情味，也总是觉得那都是别人家的月亮，与自己无关，不真切着我，虚无缥缈着我。

而故乡的月亮，尽管印象在忆记的深底，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它就好像一片永远艳艳的花儿，开放在我的心怀里，亲切美好着我，也温婉哀伤着我，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我。

我的故乡在黄河之北太行之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

在故乡的17年，从记事的时候起，生活的贫困、苦涩、艰辛和单调就一直包围着我。

白日里，除了上学之外，印象里的我，不是在拾铁渣、溜棉花、刨茅根，就是在拉平车、打猪草、做麦场。现在回想起来，全是影影绰绰不堪回首的艰难时光。

而月光光的晚上，月光是那样的皎洁，月亮是那样的漂亮。它沉静在青青的苇塘，洒落在静静的院落，晃摇于满水的钵盆，高挂在摇摇的树梢上。

我是想，它也是充满了我的身心，浸润了我的思想的。

那时候，心底里,一切的幸福和美好就是那月亮了。

而其中，使我最难忘的，还是秀儿，月光里的秀儿。

记得小时候，尤是夏日的晚上，每当夜幕降临，月亮高挂在天上，我和小伙伴们就提溜着木凳、马扎会早早的来到村口那片空地上，听故事，捉迷藏，舞龙火，打夜仗。

在所有的玩伴中，于我，最要好的要数秀儿，她确切的名字已是不记，而我那时候跟着大家一直是叫她秀儿的。

印象中，秀儿高挑着身材，走起路来，辫子上下的蹦翘，蓝色贴身的褂子，白白的皮肤，腼腆的说着话，而一双眼睛最是好看，尤是在月光下，亮莹莹，毛闪闪,至今一直明亮着我。

难忘那天晚上，月光花花影影着，紫色的楝树花戴在头上，她不顾其他的玩伴，拉起我的手，转着圈儿，转着圈儿，转着，转着，嘴里嘤嘤的唱道：“楝树花儿紫色开，我和阿哥月徘徊，月徘徊;月徘徊，月徘徊，新郎新娘当起来，一直当到云彩外”。

看她认真、像模像样、慢条斯理的样子，我却是偷偷的笑了，小伙伴们起哄说笑的闹音是听不到的，因月光的掩饰，我是怎样害羞晕红的脸也是看不到的，可我的心底里却已是萌生出无限的憧憬和遐想。

从此，心里就有了什么似的，便牵牵念念着她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大概的情况也就这样。

1979年我考上大学，而秀儿因家境的贫困，是姊妹中的老大，其父母是不答应她上大学的，说女儿家就这样，终是别人家的人，也终是要嫁人的。

从此，我远离了故乡。

书信便成了我与秀儿联系的唯一。

秀儿的每一次来信中，都是一些简简单单的事儿和问长问短的话。而我也是一封一封的回，说些上课下课的事。

直到最后一封信的到来。

在最后的那封信中，不知为什么，竟然，在信的末尾，突兀的，秀儿含含混混的说出就要嫁人的话语，言语中似有万般的不情愿。

而后的不久，便听到了她死讯的噩耗。那是我1983年大学毕业，匆匆的给所有的同学写了人生寄语，一刻没有停留的告别学校、怀揣毕业分配证书归家的路上，在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的。

我是绝大不相信这惊天的噩耗的，到达家里，来不及和父母说些什么，手忙脚乱放下手抱肩挂的，便直奔村东头的秀儿家。

秀儿爸妈看到了我，忙放下手里的， 挪步坐在矮凳上，低下着头，在其躲闪怯于我触碰的目光中，与我述说起秀儿的死历死状，说死期就在前几天的晚上。

看着秀儿爸妈说动的嘴唇，立在院落中空蒙的似没了灵魂的我，已是什么也听闻不到，什么也是不知道了。

在之后，便是知道，邻村殷实的李家、大秀儿17岁的长子，第二日要来相亲的。无望的秀儿，绝望的秀儿，只有逃离的秀儿，挣脱家里的看管后，在慌乱的奔跑中，踏空在了通往村外的独木桥，从桥面上摔了下去，沉溺在了洒满月光青青的苇塘。

忆想到这里，便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泪水在轻泣中流下了脸颊。

妻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醒来，我想，她已是知道了我的哀伤的情状。

她却不做声的，默看我，轻轻的拍了我，而后喃喃的说道：“这是，这是，怎么了呢，又想起了什么了吗？”。

我没能应答妻，掩饰样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默默的侧转了身去。

。。。。。。

月亮啊，故乡的月亮，你给与我了怎样的美好，也给与我了怎样的哀伤。

今晚是中秋之夜，月亮格外的好，我唯愿，月儿的清光能幻化成片片的信笺，寄给并祝福天下的你我，幸福，吉祥，安康。

2021.9.21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