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的无奈（三）

秦岭故事（淡墨子兵）

图片来自网络（接上文）佳佳的无奈（三）佳佳看着轮椅上的爸爸，他的皱纹更深了，头发更白了，这与佳佳心中的那个二十多年前的爸爸的形象完全不能重合。她想起了爸爸站在主席台上作报告的情景，那时的爸爸英姿飒爽、声音洪亮，不时地引起台下阵阵掌声。她把脸贴在爸爸的额头上，轻轻地说：“不是不让你们来接我吗？怎么还是来了？”余和平嘿嘿笑着，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想我外孙子了。”佳佳问周雪晴：“我爸说话只能这样了吗？”“目前是这样，看以后能不能回恢复。”佳佳从周雪晴手里接过轮椅，对爸爸说了声：“咱们回家。”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了，与上次不同的是，奶奶不在家。第二天，佳佳买了些奶奶爱吃的东西跟着姑姑来到了养老院。养老院坐落在江边的岸坝上，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分，能够走动的老人自己走到餐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护工给他们端饭。一些坐轮椅的老人，由护工推出房间来到餐厅，由于怕老人从轮椅上跌落下来，护工就在老人胸前拦着一根绳子拴在轮椅上。凡是能来到餐厅的老人，都是能够自己吃饭的老人，不需要别人喂饭。还有一些不能自理的老人，只能由护工在房间里喂饭了。佳佳从房间里把奶奶推到餐厅里，停在了奶奶固定的吃饭位置，不一会护工就把饭菜端了过来，放在了奶奶的面前。伙食还是不错的，红烧肉、冬瓜丸子汤、西红柿炒鸡蛋、米饭、面条、馒头、花卷，品种不少。吃过午饭，护工就把老人们推到院子里晒太阳。此时已是秋季，院子里的温度不冷不热，非常舒适。老人们目光呆滞、默默无语，似乎谁也不认识谁。渐渐地有些老人坐在轮椅上歪头睡去，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这次见到佳佳，奶奶的话很少，只是抓着佳佳的手不松开，混浊的眼睛里含着泪。佳佳问奶奶：“这里还习惯吗？”奶奶只是笑，不说话。佳佳又问：“你要是想家，咱们就回去。”奶奶眼睛一下子亮了，使劲地点了点头，接着目光又暗淡了下来，便使劲地摇头。佳佳问身上的姑姑：“姑，奶奶为什么要来这？”姑姑说：“我们都没想到送她来养老院，不知道她从哪打听到这个地方，就非要我们送她来。我们考察了好几家，这家还算适合。”“来多长时间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聊了一会，佳佳想去卫生间，姑姑说公用卫生间在一楼走廊里，佳佳便走进了楼道。从卫生间出来，佳佳经过一间房间，看见一个老人对另一个老人吐唾沫，另一个老人就抽了他一嘴巴，骂道：“你儿子都不待见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佳佳吓了一跳，赶紧离开，当经过另一个房间时，看见里面有个老人被捆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发呆。而另一个老人光着屁股坐在简易马桶上睡着了。佳佳感觉到心惊肉跳，慌忙跑了出来，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姑姑。姑姑叹着气说：“没办法，他们都是些不能自理的或者脑子有问题的老人。”佳佳皱着眉说：“他们太可怜了。”“这不是最可怜的，”姑姑指了指坐轮椅的老人“最可怜的是那些没有儿女的，或者是有儿女，可是儿女一年半载都不来一次的老人，他们就像活死人一样。”听了这话，佳佳想哭。姑姑接着说：“这里头也分等级，并不是像社会上那样根据官职或者贫富来划分，而是比子女，谁家有儿女并且经常来看望，谁家就是老大、就是一等人；有儿女但不常来的是二等人；没儿没女的是最下等人，经常挨欺负。”佳佳睁大了眼睛，对她来说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她摇了摇头：“好可怕啊！”姑姑说：“这里所说的欺负，不一定是暴力行为，属于一种冷暴力。就是冷落你，孤立你。你有需求，但不会马上提供，就是晾着你，你刚才说的那个坐在马桶上睡着了，就是半天没人管他。”“那护工在干嘛？”“可能是护工忙不过来，或者是别的原因吧，唉，我不好说。”到了午休时间了，护工要把老人们推回房间，这个时间，家属们必须离开了。佳佳要把吃的东西给奶奶留下，姑姑说：“留一部分吧，别都留下。”“为什么？”佳佳不解。“都留这，奶奶也不一定吃得上。”“为什么？”姑姑看了看周围的护工，没说话。佳佳要走了，奶奶死死地抓着佳佳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混浊的眼睛不停地涌出泪水。佳佳抹着眼泪离开了，当她走出院子大门，回头看了一眼养老院的时候，突然发现三楼的一个窗子里，有一个老人双手抓着铁条向外张望，他看着蓝天，看着飞鸟，看着岸边咿咿呀呀的孩子们，他在哭泣……佳佳觉得是那样的压抑，是那样的沉重，她喘不过气来。回家的路上，路过一所幼儿园，门口聚满了接孩子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或者是爸爸妈妈，佳佳想起了她小的时候，爸爸会悄悄地躲在幼儿园外面偷偷地看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需要，爸爸就会出现在她身边。佳佳指着幼儿园门口的情景，对姑姑感慨地说道：“姑，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养老院多好啊。”姑姑笑了：“那怎么可能？”佳佳进一步假设：“姑，你说要是幼儿园和养老院对调一下，幼儿园门口也像养老院那样门可罗雀，会是个什么结果。”姑姑想了一下说：“那就没有人类了。”第二天，一个远房亲戚听说佳佳回来了，就邀请余和平全家吃饭，于是佳佳和周雪晴去养老院把奶奶接了回来。回到家里，奶奶这看看、那摸摸，高兴得直落泪。晚上七点全家人准时出席亲戚家的宴会，在一个大包间里几代人欢聚一堂。亲戚家也来了四代人，一个老太爷八十多岁，下面是三个女儿都已退休，第三代、第四代好几口人。佳佳把注意力放在了老太爷身上，老太爷虽然坐着轮椅，但红光满面，能吃能喝。旁边的三个女儿精神饱满、身体健硕，时不时地给老太爷夹菜、擦嘴、喂水。佳佳又看了看自己这边，不免叹了口气。奶奶坐在轮椅上，旁边的爸爸也坐在轮椅上，阿姨一会照顾奶奶，一会照顾爸爸，自己也吃不上几口。旁边的姑姑手腕不好使，只能用左手吃饭。佳佳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座大山重重地压着自己。这顿饭佳佳吃得很没有味道。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佳佳要回去了。走之前她翻看爸爸的电脑，无意中看见了爸爸的一篇私密短文，她只记住了其中的几句：“我们这代人也许是最后一代即要恭养老人、又要哺育儿女的人。时代的发展让这成为了很自然的事情。尽管我知道养老院不是一个友爱的大家庭，但我的归途也许就是那里，我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不想成为妻子的累赘。坦然地面对生、坦然地面对老、坦然地面对离去。假如，意外先于明天到来，我的女儿，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去大连把我抛洒在渤海湾里。每年清明，你可以在大洋彼岸向西遥望，撒下些许花瓣，喊声爸爸即可，这便是对我的祭奠。……”佳佳哭得泣不成声了。她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奶奶执意要去养老院，奶奶一点也不糊涂，她是为了爸爸和姑姑，也是为了孙女和重孙，一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坦然地面对人生。佳佳有点恨自己了，面对现实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能、无助、无奈。她的那边还有即将老去的公公婆婆，还有眼前远未成年的孩子，她不知道将来还会怎样，只能默默地承担。在机场，佳佳挥手告别坐在轮椅上的爸爸，带着遗憾、带着无奈朝着那万里之遥的远方飞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