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山房趣事

新山雨亭

<p class="ql-block">19、山房趣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末有舞会,我想去跳舞,永新却躺在床上声音微弱地对我说,阿平,去医务室帮我开点药,我头疼,怕冷,身子发抖。</p><p class="ql-block">你是怎么了?刚才还和陈桂平下了三盘棋,胜了两盘。感到事情不妙,我才想起,他下午叫我帮他打饭,打了三两,他却一两饭也没有吃下去。我跑到医务室,医生说要病人亲自来才能开药。普山和我扶他进去,他全身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医生给他量体温,竟达三十九度。</p><p class="ql-block">打了针,吃了药,半小时后发烧,烧得浑身是汗。他睡不着,坐起来问我,你可会括痧?我说,不会,我倒见我奶奶她们一生病即是叫人帮忙括痧。看她们把全身括出一道道血红的印痕,望一眼都心痛。</p><p class="ql-block">奶奶大事小事都要搞一下迷信活动,不是叫魂,即是撵鬼。在我心里,括痧是把自己好好的身体弄得像马鞭抽打一样惨不忍睹,大概是作贱自己的身体,以减轻自己的罪孽,从而消除病痛,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吧。</p><p class="ql-block">是否是打摆子了?普山笑说,我来帮你整。他打了半碗水,让永新脱光上半身,并不是括,而是屈起食指和中指,到碗里蘸一下水,使劲夹住脊背上的皮肉,悚地往上提起,又啪的一声落下,那夹住的皮肉先是红,后是紫,再是黑。啪啪啪的声响,无异于皮鞭打在身上。</p><p class="ql-block">永新,为何要如此受罪?我忍不住说,我们听着啪啪啪的声音都害怕不已,你是不知疼?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是已经打过针、吃过药了?天下那有这种治病的?</p><p class="ql-block">永新咬着牙、歪着嘴、强忍着巨痛喊道,难道你没有打过摆子,怎么不疼?</p><p class="ql-block">弄红了脊背,普山又叫永新平躺过来,帮他弄胸前的皮肉。永新忍耐不住了,啊啊叫起来。</p><p class="ql-block">季沧海回来了,见了笑说,这叫活受罪。永新说,你还笑,等你那天病了,我也来好好整你一回。</p><p class="ql-block">我说,过去,我们村里有一个大婶,因为偷懒,不想随生产队上的社员一起外出干活,每天就是这样用唾味蘸在手上把自己的脑门心弄红,再把脖子弄出一条条黑红的印迹,然后即在生产队上做点轻闲的活计。遇到干活回来的人们便说,啊呀,我头痛,不能挑,不能背……天天这样装下去。人们叫她红狐狸。直到现在,包产到户已经多年,她每天外出干活,早出晚归,风吹日晒,但脑门心和脖子上的红印至今未褪。只是人们已经淡忘了她的绰号,不再叫她红狐狸了。</p><p class="ql-block">我还以为你要讲一个笑话。季沧海笑说,原来只是个偷闲在家里不会去偷人的红狐狸罢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大笑。普山括完痧,永新侧着身子入睡。平日木讷笨拙的普山,做起事来敏捷爽快,让我们刮目相看,也让永新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p><p class="ql-block">季沧海从床底拿出一个绿色的盆,倒开水进去准备烫脚睡觉。普山洗了手出来,冷不丁地说,老海,水这么烫,你是要烫脚蹄壳?他的幽默和机智,在猝然间显露出来,引得我们大笑。呵呵,普山也会开玩笑了。</p><p class="ql-block">季沧海烫好脚,却睡不着觉,起来叼着烟,踱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都是笑。我问,是不是今晚出去有了艳遇?他笑说,不能讲,刚才有小车把我送到这里,我就飞跑回来了。半天不出气的普山说,有什么不能讲的,才不过坐点小车。</p><p class="ql-block">季沧海右手蒙着嘴笑着不讲,说要等老刁回来再讲。不过,他按奈不住地说,啊,太有意思了。夏涛、老刁我们三个骑那张破单车去看录相,一路上不知有多疯狂,老刁骑点单车,弯过去,拐过来,多潇洒。可是,到了昆工那里,胎暴了。我们把单车丢在车棚里让人看着。等到看录相出来,单车钥匙丢到哪里也不知道。哈哈,我们与看守单车的那人磨了半天嘴皮,才抬出单车,但抬不动,最后抬到云大想找人把锁撬开,可是那个人不在,恰好保卫科的人员过来,问我们单车是从哪里偷来的?我们大笑,又是解释半天。他又说这里不准停放单车,如果停了要罚款一元钱。我想他无非是要一点烟酒钱。我们又把车抬到民院,到一同学那儿找到一把刀,刚要开锁,保卫科的又来了,说我们的单车是偷的,没收了刀子,扣留了单车。恰好有张车上来,我们就坐了上来,夏涛和老刁拿了钥匙去单车。</p><p class="ql-block">阿飘回来了,见我们谈得火热,问有什么好笑的。季沧海便与他胡扯一通,把阿飘急得要死。沧海说,我们骑车遇到一个街巴,打起架来,公安追来,他跳上一辆出租车,用刀逼着驾驶员快速开车逃回来,而老刁已受伤,不知现在在哪里……。阿飘听了,唉唉唉地叹着气,为夏涛和老刁担忧,像那晚他带着爱华滚到阴沟里一样自个儿唠叨着,有说不完的话……</p><p class="ql-block">门外响起高一脚、低一脚的脚步声,我们知道是老刁回来了,季沧海故意把小锁关了。老刁打不开门,把门擂得咚咚直响。阿飘听不得,起来开门。老刁问谁关的小锁?大家说,是你笨,自己喝多了,打不开门,还来怪我们。阿飘关切地问他伤着哪儿?是不是刚从派出所出来?</p><p class="ql-block">问得老刁眼睛一楞一楞的,待他明白过来,他轮起拳头去擂季沧海。其实不是真擂,而是爱摆摆架势而已。沧海递了一支烟给他,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坐在沧海床边,忧伤地说起下午遇到的另一件事来。他下午去看一位老乡。前几天,那老乡与其他班的同学打架,那些人追着他打,他从二楼跳了下去,那些人也跟着跳了下去。他老乡顺手从地上捎起杯粗的钢管把追上来的两个人打翻,两个都打在头上,三天后才在医院里醒过来。重伤那个缝了十七针。从来不叹息的老刁叹息着说,显然,这个人的大脑和前途都打废了。他们即将要毕业了,多可惜!言罢,老刁也恢复他嘻皮笑脸的神态说,不过,那儿的学生说,打得好。</p><p class="ql-block">老海说,老刁,以后少跳点,怕你毕业也成问题的。</p><p class="ql-block">他难得这么镇静。他发誓,到下学期,要悔过自新,彻底改变自我。周子园曾对他说,要疯要神即到校外去疯去神,不然所有老师对你很反感。女人的话还真管用。他似乎在忏悔。他谈起小时候的许多事,他想起过去的许多朋友。他说,我的性格就这么直,有什么说什么,我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也全不管事后怎样。人家说我没有修养。其实,当我们走到大街上时,遇到什么事,我也会帮别人的。在我们下面,不管我怎么跳,怎么让老师生气,他们也不会恨我厌我的。在这儿却不行了。是的,下个学期回来,我跟现在完全是两样,一定要变成另一个人了。</p><p class="ql-block">黑暗中,只听到他在独白。他说得很动情,或许他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但没有人理他,没有人与他说话。夹在他手中的暗红的烟头渐渐失去光影,落到地上,熄灭了。他不在说话,打着鼾声睡去。</p><p class="ql-block">季沧海和我聊起他们老家那边的事情,让他无法理解。一个女的和丈夫吵架,丈夫动手打了他,她就跑回老家去。丈夫到她家去领她,被她的几个兄弟打翻,捆住,她亲自用针刺瞎了丈夫的眼睛。沧海说,啊呀,真是太狠心了,怎么这般下得了手。让我想不通的是,那个女的被判刑,刑满回来——只要那个男个不提出离婚——她依然跟他生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沧海站起来找烟抽。他翻出一包压扁的、不是裸体的红梅烟(带把的),里面只有两只烟了。他发一支给我,我不要,他即说,抽吧,阿平,只有两根烟了,我们把它抽掉,从明天起,我就彻底戒烟啦。我接过烟说,好吧,一言为定。</p><p class="ql-block">永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翻了个身侧睡着说:好,老海,我听着呢,你行我也行,今晚大家都在,做个证人,以后再抽,我揍死你!</p><p class="ql-block">这是我听到他们第三次说要戒烟了,但愿他们成功。我记得他第一次戒烟的那个雨夜,他像个被冤枉的囚犯,满脸苦恼,沉默寡言,硕大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像个口袋坠在脖子上。老刁看他一眼,笑道,烂杂种,一抽烟嘛像个好人,不得抽烟嘛像砣坏人。接着又问我,噢,阿平,你看他今天偷偷跑回来摸我的这包烟抽,像个什么傻样子。你不是说从今天起戒烟了吗,是人嘛,自己说过的话,就该自己做到。说罢,他掏出那包裸体烟递给老海。啊呀,抽就抽嘛。老海伸手去接。刁疯子急忙缩了回去,说道,你可相信,我把它扔出去。老海没有出声,手还没有收回来,刁疯子就把那包烟丢出窗外。老刁笑说,我看你还抽嘛。我们笑了。我就是要抽。他站起来,面色难堪地疾步向外跑去。老海。永新喊着追了出去。我想,刁疯子为何要把烟丢到窗外的雨中,不光是为了老海戒烟,是他自己也想戒烟了。</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晚,季沧海发烧了,我陪他去医务室。他进大学以来,老是咳嗽,起初是小咳,如今是常咳,且是一抽烟即咳,但他毫不在意,依然一根接一根地猛抽。老医生问他是否抽烟?他如实说了。又问他每月家里寄多少钱?他说最初带着1200元来,才过一个月就花光了。老医生瞪着眼睛说,你是小宝儿子,惯实多了,该打!该打!医生教训一番,明天叫他做个透视,看看是否有肺结核或者是其他症状。最后奉告他再不能抽烟了。回来的路上,他说,看来,只能慢慢戒烟了。过了一久,永新过来与我说,老海今晚生气了,独自坐在凉台上呢。他领老海去买烟,他苦恼地地对永新说,不抽烟,简直受不了。永新说,他不抽不行。</p><p class="ql-block">永新朝里侧睡着,现在又动了动,翻了个身,朝外睡着。我问永新,现在好多了?永新说,还得感谢普山,括痧是疼,却很有效果,现在舒服多了。普山睡他的上床,不言语,像是睡着了。永新伸直腿蹬了一脚他的上床。普山回应说,我听着呢,你们只消说。</p><p class="ql-block">季沧海谈起他们那边的首富金鑫,在大理到楚雄的路上,因偷税漏税被堵,罚款15万元,他当即掏出15万给人家。拿他无法,只得放人。最后查实了,在前不久被批捕,判刑三年。他家儿子金小红看上了当地法院院长儿子的未婚妻,她太美了,最后金小红硬将人家拆散,娶入豪门。老海笑说,我们当地叫做有恩的报思,有仇的报仇。</p><p class="ql-block">他又讲起他们那边解放前做大烟生意的人多,现在是做海洛因,从缅甸背回来,他们是成伙的,自己被抓住了,决不把别人供出来;他死后,家里人由其他人来扶养。贩卖海洛因,那是要枪毙的,已经枪毙了八百多人了,还是有人挺而走险,不要命的夹进鬼门关去,让人作呕,令人痛心。还有人做黄金生意,手上大多是自制的假黄金,他们用三寸不烂之舌把它说成了无价之宝,骗人钱财,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有个男的,手表丢了,去跟走私的买。卖表的说,我这盒子里的是走私手表,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看见。那男数好钱,递过去,拿过盒子便跑,一直跑到厕所里。打开盒子,里面只装着一个万精油……</p><p class="ql-block">……老海还在讲着,我却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心里很踏实——下周,我的助学贷款就要下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