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孤独的人

戴钟伟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个孤独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又听张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一档辜负了整个夏天的乐队选秀节目的最后一期,看到预告里,居然有久违大众视线的张楚,心念不知怎的,还是微微一动,打开了那个冷落多日的网站链接。整期节目依然不出所料的外强中干,一整季的尴尬,很难用一场秀遮掩。当一个创作者从头至尾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却还是大张旗鼓地虚张声势,就不由让人想起东施和西施的典故。都是一样的碳元素堆积,有的是煤块,有的是钻石。如果不是张楚,可能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看完他上场前那些或资深或新锐的乐队表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张楚坐在评委席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衫,牛仔裤,脚上一双一看就是没什么身价的普通球鞋,发型如故,只是皱纹多了,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羞涩感和始终无法摆脱的拘谨。如果用一个词形容,最直觉出现的,是孤独。和他一比,一贯以青衫磊落才子风范行走江湖的张亚东,都显得有些奢靡和世故了。张楚的人,和他的音乐,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水乳交融。想到《南方周末》当年写他参加北京2010年《怒放 · 摇滚英雄会》时的样子:</span><i style="font-size:18px;">”张楚是骑着自行车来演出的,自行车是他半年前买的。'挺正常,北京堵车很厉害,去哪里都方便。'张楚把车一架,放在后台入口处,就进场演出了。“怒放”的第一个高潮来自张楚。他身着白衬衣,看上去甚至比十多年前更青涩,“姐姐,带我回家”响起,全场一阵短暂的、不约而同的静默,之后,响起了万人大合唱。"张楚现在的嗓音太有穿透力了"导演张一白坐在主席台上,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张楚是我的老乡。如果算有渊源,只是云泥鸿爪。中学毕业,我的一个同班好友考上了陕西建工学院,在我春节从上海回家过年的聚会时,好友说起,学院里曾经有一位怪人师兄,经常翘课,一个人关在宿舍里狂练吉他,被学校连年警告,最后怪师兄索性退学了,据说去了北京。我问那师兄姓名,好友说好像叫张楚,然后我们就岔开话题,开始说和我们自己有关的事情了。又过一年,回乡再聚,魔岩三杰已经真正做到了“中国火”。好友啧啧连连,说现在张楚反倒成了学校的骄傲了,连当年最鄙夷他的班主任也常和别人说张楚是自己班上的。人出名了,历史都会变脸的。我们感叹着,但也一样骄傲着,毕竟张楚是我们西安那么多年,真正在全国叫得响的歌手。后来才有了郑钧、许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来魔岩三杰大闹红磡体育馆被炒得沸沸扬扬,当我们看到报道上形容三杰迥异的表现:窦唯一直在“黑梦”里自言自语,何勇惊世骇俗混不吝地说香港四大天王都是小丑,只有张楚是朴素而安静,一件衬衣,坐在话筒前,用歌声深深打动全场。我们私下都说,张楚果然是咱陕西出去的,就是实在得很,招式不花哨,全靠实力震人,燎咂了(我们陕西的俚语)。而买了三杰的盒带,反复听的我觉得,窦唯的和何勇的音乐类型,都太西方,即使那时我的摇滚乐知识很少,直觉告诉我,那些音乐类型老外肯定玩得比我们透彻。后来,果然,重金属、硬摇滚也好,后摇滚、朋克、实验电子也好,都是人家玩剩下的。只有张楚的新民谣式的曲风是接着地气的。像《姐姐》、《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爱情》、《赵小姐》、《光明大道》、《西出阳关》那些张楚的名篇,我一直认为是只有在现代中国的人文环境下才能写得出来的。原因太复杂,很难归纳出什么理论,但是,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只有张楚的摇滚,是老百姓听得明白且很快被打动,知识分子也同样会心灵激荡乃至热泪奔涌的。张楚的歌有着跨越音乐类型的穿透力,这真的很奇妙。他的音乐门槛很低,他的歌曲其实大部分都很朴素,而且温暖,特别得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当年张楚那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MV,在魔岩三杰里不是视觉效果最强烈的,但是那在冰面上拉小提琴的清瘦男子,那个围着围巾戴着红色毛线手套,望着镜头的眼神温柔至极的鹅蛋脸女孩,一直深印脑海。那么朴素的画面,却那么让人温暖。唱的是孤独,留给听者心中的是鲜花。在MV里出现的张楚,瘦小到有些羸弱,脸颊凹陷瘦削,惟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冰山环绕中的湖水。整个人的形象,和他的歌名有着灵魂的契合,我想起中学同学说的轶闻,当年张楚在宿舍独自闷头狂练吉他的样子,和现在听到的歌曲之间,产生了奇妙的情绪连接,这种连接,让我对他的音乐有着深刻的亲近和认同。孤独和寂寞,从来是流行歌曲里最盛大的主题,但张楚出现以后,我觉得在歌唱领域,再没有人能挑战孤独这个词语了。后来听某唱片行业百晓生,在著名的《音像世界》杂志作编辑的前辈科普,那拉小提琴的是后来自杀的天才小生贾宏声,那鹅蛋脸女孩就是张楚当时读中戏的女朋友。而MV的导演正是张楚自己。拍摄那部MV的时候,应该正是他们热恋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读大学的那几年,虽然早就过了大串联的火红年代,但全国各艺术院校之间的小串联还是常见的,我们就不止一次接待过来自中戏和北电的校友在宿舍里短暂借宿。有次一个特别能侃的中戏师哥说起,他认识张楚,我就禁不住追问。师哥耐不住我的热情,八卦过一两次,说好像是张楚去中戏演出,两人一见钟情。张楚那会儿就是一个地道的北漂,每天有上顿没下顿的,但女孩儿痴情而宽容,同学们多次看到她带着张楚在中戏食堂打饭。张楚一直瘦弱寒酸如困难民工的样子,在中戏众多俊男美女中很异类。但恋爱中的人都很勇敢。那女孩儿挽着张楚,一点儿都不羞愧,反倒很幸福的样子。张楚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女孩儿还帮他去和班级里的男生打招呼,请他们帮忙让张楚借住在男生宿舍里。寒假里,流浪歌手张楚白天去各个酒吧歌厅找活儿,女孩儿就也放弃回家探亲,留在学校陪着他,满世界地碰壁着。那会儿,他们的自行车好像也是女孩儿买的。张楚背着吉他,女孩儿坐在后座上,搂着恋人的腰,在北京冬天的大街上穿行。这应该是他们最幸福的依偎方式。</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听到这八卦,没有求证其真伪,我再重温《孤独的人是可耻的》MV时,就特别感动。难怪那女孩儿的温柔眼神,是我在其它任何世界经典名片里都没找到重样或超越的。真挚的患难爱情是表演不出来的,无论你是影帝或影后。张楚很诚实,他用了最直接最朴素的方式,全方位地礼赞着他们孤独但诚挚的爱情,从音乐到画面。过了多年,视频网站如火如荼兴起,我想起了那首歌,那个动人的眼神,就去网上搜索,搜遍了各大视频网站,竟然只有张楚在红勘体育馆演唱会的现场版本,那首MV恍然已成绝版,似乎只能在记忆里回味了,很是遗憾。又过了很多年,短视频时代来临,我偶然在一个抖音账号里,看到一个博主在回顾中国内地摇滚音乐史,就没抱多少希望地刷屏,竟然看到了那首失传已久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原版MV,手机屏幕很小,画质也不是那么清晰,但是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雪天里,那双温柔的眼睛。也许,只有懂得孤独的人,才能真正拍摄得出温柔的灵魂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学毕业,我也阴差阳错地,短暂地进入了唱片界,进入了一家国内最老牌的国营唱片公司。当年我们那家公司也是白金唱片的摇篮地之一,有一个闻名全国的音乐工作室,还签了一个来自北京的歌手,那歌手以前是侯牧人的键盘手,是摇滚圈的“老炮儿”了,来来往往的,北上广深几大流行音乐重镇的音乐人都有。就又听到一些八卦:据说张楚终于红了后,好像身边的女孩儿还是她。但是也有传言,张楚大红之后也染上摇滚界的时髦通病:吸食一些令人暂时忘却现实的药物,HIGH的时候会忘我,据说还会打女孩儿。不知传言是否真实,我却宁愿选择不听不信。能写出那么温暖歌曲的人,那么孤独纯净的音乐缔造者,应该心里有一片永不枯萎的花园的。我的脑海里,一直还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MV里的画面:一个女孩儿,围着围巾,坐在自行车后座,对着镜头深情地看了一眼,眼里全是纯纯的爱恋与无比的温柔。世界在她眼中温暖融化,即使漫天风雪。那是中国式的爱情表达,很朴素,一点儿都不矫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是的,无须讳言,在魔岩三杰里,我最偏爱张楚,不仅仅是老乡的自豪感,而是我这个有一点儿国粹主义倾向的文学青年,始终觉得张楚的音乐是能够到达中国人心灵深处的。甚至我一直认为,在崔健之后的中国摇滚里,张楚是唯一能够和老崔比肩的,他们俩是当之无愧的摇滚诗人。如果把崔健比作是摇滚界的北岛,张楚就是顾城。抛开音乐不论,仅就他们俩的歌词而言,每一首都是那个年代最NB的诗,足以让众多自封自诩的诗人自惭形秽。诗歌皆由心生,一个人的真性情,也许在小说、散文、随笔里还能修饰和隐藏,在诗与歌中,什么都藏不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一览无余。我个人的评价是,在摇滚界,老崔是当之无愧的振臂高呼的旗手和标志,张楚则是堕入凡间的孤独精灵,游吟行者,一个热烈,一个清冽,均不可复制,也无人代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很可惜,“魔岩三杰”那么快就成了历史名词。中国内地摇滚,出道即巅峰,但谁也没想到,巅峰之后就是那么多年的寂寞,像是一颗明亮夺目的流星,灿烂地划破了暮气沉沉的大气层,然后一头扎进西伯利亚大森林,形成了通古斯陨石坑一般,明亮灿烂和陨灭的惨烈,都很令人叹惋。时至今日,当抖音神曲成为时髦话题引领,当街头广场舞成为流行战场,我总是深深怀念那个光芒万丈的九十年代。那场短暂的“中国火”里,熔岩一般滚烫的,是属于一个时代的爱与痛楚,那种永恒的渴望与孤独,触摸到了生命的本质。我是个传统的人,始终还有着一个深深的执念:如果一个时代的文学与音乐都失去了生命的本质冲动,再繁华的外在堆砌,再喧闹的浮华荣光,也只会是一场华丽的精神堕落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一场群体的无意识狂欢里甘愿或不甘愿的堕落中,魔岩三杰三人,何勇“疯”了,窦唯“仙”了,只有张楚好像消失了,“死”了,在各种场合里,都不见踪影。这让我深深怀念,怀念那个把孤独唱成歌的游吟诗人,那个始终能够坚持孤独的人。2015年的秋天,我在伦敦有幸遇见摇滚诗人鲍勃·迪伦在皇家阿尔伯特剧院开全球巡回演唱会,好不容易抢到了最后几张票,像朝圣一样地激动了好几天。终于走进现场,远远看着年过七旬,容颜苍老的摇滚诗人,开始还准备听他回顾一下自己的沧桑岁月,谁知鲍勃 · 迪伦全场除了报一下歌名,一句多余的问候型和热场型的串场词都没有,拿起吉他和口琴,一首接一首歌,音浪如奔涌潮水般将我瞬间没顶,一晚上如痴如醉。鲍勃 · 迪伦唱完所有曲目后,转身潇洒离去,绝不安可,简单至极,朴素至极,传统老派得要命,却酷毙了。一个歌手,一个音乐家,所有的表达,都在自己的作品里了,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注解。我当时就没来由地想起了张楚,他如果老了,还继续在唱,也应该是像鲍勃 · 迪伦这样吧,一意孤行到忘我,永远坚守朴素、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来,过了很久,看到报道,才知道张楚不但没“死”,反而是摇滚老炮里最与时俱进的,2000年前后就已经开始用苹果电脑,在苹果在线商店里买歌卖歌。如今他靠做配乐和演出生活,一个月大概几千块的收入。“正常生活也算够了”。他常在大排档吃东西。他喜欢上网,经常去一些讨论外星人的网站。这确实不像一个划时代的摇滚天才应该的生活,但这也好像就是张楚该有的样子,朴素至极,用孤独和生活温柔以对。不知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和她在一起吗?还是像当年一样,朴素而幸福地牵着手,依偎着,走在北京越来越漂亮的大街上。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如水吗? 这是一个速食恋爱的季节,在人人处处刷存在感的年代里,标榜孤独的人越来越像是可耻的一族了。但不管人间冷暖,城市里真的应该充满鲜花,每个人都终会《西出阳关》,走上那条属于自己的通往《爱情》的《光明大道》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一晚的喧闹流程里,我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此起彼伏,有的造作有的还算真诚的旋律,一边默默地揣测,张楚会选择哪首歌曲应景。谜底揭晓,是他歌曲里看似最为阳光明媚,其实别具深刻力度的一首,《光明大道》。张楚唱着,我们听着。那个孤独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酿造,他的歌,还是那么一剑封喉,让人拈花不语,悲欣交集,现场的和网络里的人们,真的听懂了吗?那个面容沧桑的摇滚诗人,那个孤独的人,他的歌,也许,是唱给未来听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没人知道我们去哪儿</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你要寂寞就来参加</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你还年轻 他们老了</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你想表现自己吧</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太阳照到你的肩上</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露出你腼腆的脸庞</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你还新鲜 他们熟了</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你担扰你的童贞吧</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青春含在你的眼睛</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幸福写在我背上</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尽管不能心花怒放</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嘿 嘿 嘿 别沮丧</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就当我们只是去送葬</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我们穿着新棉袄</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天空树林和沙洲</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挺起了胸膛向前走</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嘿 嘿 嘿 别害臊</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前面是光明的大道</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