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走路

毛歌

下了两天雨，森林里比起平时来更加安静。我大约走了五公里，没有遇到一个人，我遇到的是松树凸起的根茎附近的松蘑，围绕着落在地上的松球寻找答案的山雀。树鸽是极其幸福的一种动物，林子里没有它的任何天敌，仅仅分布在北面山坡和东边谷地的十来棵山桐子树的果实，就足够它们三个季节的粮食。这些玛瑙般的果实，从夏天结束之后就一直缀挂在树枝上，到第二年春天，当手掌大的叶子再一次在草地上投下阴影，红色的果实依然依稀可见。树鸽从来不愁吃，不像山里面的老鼠，需要到处寻找干果，并且将松籽储存在洞穴里。岩燕在寒冷的冬天会暂时离开树林，樱花刚刚含苞待放的时候，就会再一次回来，它们依然生活在朝北的一片坡地上，那些牡荆树弯曲着生长在岩石附近，除开山鼠和野兔子，还有无数的昆虫一年四季生活在腐烂的树叶下面，有时候，它们会沿着岩石的洞口爬进去，但是，很快就会回来，它们发现，洞穴里的习习凉风，并不适合它们的生活，它们单薄的身体一旦靠近树叶，就会感觉到太阳的温暖。这是一层柔软的棉絮，每一年，森林会为这些我始终叫不出来名字的生命更新一床或者数床棉絮，其中有橡树的，也有马栗子树的，当然还有梧桐树的。

所有的小路都是潮湿的，顺着南方独有的贝壳杉树林之间狭窄的路再往前，就是我刚才提及的岩石坡所在。在任何时候，这些岩石都适合画家瞩目，单凭数百万年前的天摇地动，就可以让艺术家通过石头的纹路和富有生命力的苍苔，发现什么是时间，什么又是变化。艺术家坐在家里思考的内容和他在森林里思考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森林里空气清新，野草随处可见，落叶之下就是山鼠运送食物过程中落下来的橡树籽，它们应该还会回来，再一次努力将橡树籽带回洞穴。不远处的橡树林，如今被扇尾雀的叫声赞美，那些种植于1936年的橡树，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后，令人肃然起敬。树干上到处是大小不一的洞穴，树皮后面稍微一点空隙的地方，就被蜘蛛占领，它们结网，常年生活在这里，我甚至怀疑它们终身都不会从一棵树爬到另外一棵树上，这对于它们来说，不是艰难的旅程，而是毫无必要。我是喜欢坐在岩石上面静坐一会的，时间的长短要依赖于阳光的倾斜度，也要考虑生活在附近的鹌鹑的感受。鹌鹑自始至终谨小慎微，这种喜欢群居的生命，很少会鼓励独行侠的行为，所以，你要么会在树林里碰到一群鹌鹑，要么就根本碰不到。为了保护自己，鹌鹑不大愿意离开灌木丛，风吹草动都会让它们警惕起来。岩石不远处的灌木丛就是它们的家，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会久坐，有时候从下午两点一直坐到黄昏，我看岩燕如何起飞，贴着地面的优雅动作让人迷恋。我听脚底下昆虫的絮语，挪动一下脚，对于枯叶下面的昆虫来说相当于十二级台风。橄榄树的影子总会扰乱我的视线，不过，这个时候我会读书。有个画家曾经在橡树林里画画，将我画在她画布上的右上角，我阖起来书，封面朝着她，意思是你最好用蚂蚁大小的字把书名写上去，我微笑着，她也微笑。我曾经想过给她提一点建议，是不是把我画在右下角更好，阳光的线条只需要一根就好。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完全不现实，也无法做出来任何丝毫的更改。事实上，她可以把我画在右上角，也可以把我抹去。

等我从山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才碰到了村子里的一对老年夫妻。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在林子里走路，两个人总是牵着手，不大说话。我喜欢回头看他们沉默的身影，如何越走越远，如何在小路拐弯的地方消失在大叶榕树的巨大树干后面，从那里往前走，便是一片开阔的坡地，黑鹂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偶尔会一声喊地飞起来，于是，天空便活跃得像个快乐的孩子。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