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劳作的习惯依旧难改,这个时候已经不再出外打零工,陪着父亲老俩口依托住一楼的地利,在家窗户口摆了一个小副食点,邻居差补点什么就在窗户边“李太婆、李太婆”地喊一声。逢周末母亲就催着父亲挨家挨户打电话,叫孩子们回家。母亲便上街称上几斤排骨煨点汤等着大家子。</p><p class="ql-block"> 母亲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过春节,六家全部聚齐,分外热闹,而一个桌子已经承载不下家庭的兴旺气象了,让小辈新开一桌。枝繁叶茂,其乐融融的氛围让父母终于地舒坦起来。这个时期,母亲好像恢复一些旧时的作派。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们还没有起床,母亲就会端上一碗汤圆,说上一句:“圆圆满满,百做百顺。”递给我们。</p><p class="ql-block"> 母亲其实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年轻时买的一对“人民公社好”的瓷瓶被大姐看中,后来选的一套深绿色的菜盘见我喜欢给了我,在队里时打的家具也不像隔壁人家那么蛮酸,让木匠师傅刻上喜鹊、梅花等图案,把“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传统在那个刻板年代隐约地露了一点意象,生动朴素而自然。</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流水般静静淌过,母亲也在这沉静的日子里逐渐的老去。98年8月间的一天,突然接到三姐夫的电话,说母亲不行了,赶快去医院。等我赶到的时候,母亲已经送至急救室,几个姐姐脸上都是湿湿的,那是抑制着的泪水。老天眷顾苦难人,母亲救醒了,或许知道自己在医院,不停地说:回去…回去…声音细若游丝,但绵绵喃喃不绝。我们知道母亲在心疼钱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母亲第一次中风,等母亲完全康愈后,我笑着问:还记得病后醒来的事情么?母亲说一点都记忆不起来了。按现在心理学分析,存于母亲原始的,本真的,最深层记忆中那个她第一反应就是不给下辈添麻烦,增烦忧。</p><p class="ql-block"> 有句话: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之人。母亲这次历劫,虽然凶险无比,却是平安而归。按医生的说法是意外之外。如果从唯心处想,这难道不是上天对仁善的恩宠?</p><p class="ql-block"> 偶然中我发现我们家和8这个数字很有缘,从四八年开始,家里大事,小事;喜事,难事在那年都会发生点什么。2008年是父母结婚六十周年的日子,几姊妹原打算采取某种形式纪念一下,父母坚辞不从。5月12日下午我陪着父亲在医院,楼房猛地摇晃了一下,后来才知道举国同悲的汶川地震发生了,传递到武汉的震感和伤痛让父亲那天久久没有一句话。8月,父亲终因多脏器功能衰竭辞世。出殡的时候,我注意到母亲的一个细节,在门外,双手举起父亲日常用的一个细瓷碗,用力地砸向地面,瓷碗瞬间一片细碎。这幅图景回忆起来很有仪式感,或许母亲要将六十年的相伴相守,相怨相知融进那碎碎的瓷片之中,一摔两散,早入轮回吧。</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走后,我曾经写了一篇《父亲,您一路走好》的悼念文字,里面一些细节十年后读来有如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作为家庭故事,原文辑录:</p><p class="ql-block"> 父亲,您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悼念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衰老是今年全家的心病和担忧,春节期间,那一场持久的冰雪霜冻让父亲哮喘复发,住进了医院,医生努力了很久也没有能让父亲身体有更好的改观,只好让他老人家在住院部过年了。</p><p class="ql-block"> 五一期间,我正在筹办“高山流水遇知音”大型诗歌征文的颁奖晚会的有关事宜,哥哥告诉我说,父亲身体不舒服,感觉胸闷,十三医院看到父亲年事已高,措手忐忑,提出转院治疗,咨询我的意见,我有些沉吟,商量哥哥能不能等我事情处理完后再来办理。一心不愿给子女带来负累的父亲接受了我的意见,坚韧的在十三医院做了几天保守疗法。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当时肾功能已经很弱很弱了,腿部已经初现浮肿现象。</p><p class="ql-block"> 五月十二日,这是一个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日子,我的父亲也是在这一天早上住进了协和医院。刚开始以肾功能不良,胸闷心慌为病因,住进中西医结合科,一个星期过去,恢复缓慢,经专家会诊,转心内科继续治疗,确诊病情:冠心病、高血压、慢性肾衰、糖尿病。经过一个多星期治疗,胸闷、浮肿得到有效缓解,父亲提出回家就近治疗,毕竟协和的医疗费用对一般家庭来说还是过于高昂。</p><p class="ql-block"> 父亲回家没有几天,就住进中医院,开始注射胰岛素,服用开同,将糖尿病作为主要诊疗对象。受注射胰岛素的影响,父亲一度口味大开,食欲见涨,全家人都开始高兴起来,同时又开始担心食量过度了,嘱咐他老人家要学会自我控制,不能暴饮暴食。</p><p class="ql-block">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八月十四日早上我有些心悸和不安,因为在晚上梦见亲人走了而泪流满面,这是一个不好的梦,尽管没有得到实际的验证,在隐约的不安中我还是照常上班了。九时许,哥哥打电话我,说凌晨父亲感觉不好送到十三医院,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建议赶快转院,让我联系就诊的对口医院——市一医院,一听此消息,我心一沉,赶紧放下手上的工作向医院赶去。 </p><p class="ql-block"> 中午的时候,三姐夫和哥哥陪着父亲,在救护车的护送下直接进了市一医院的抢救室,第一诊断是慢性肾衰,肾性贫血、高钾血症,医生安排住进肾内科留置观察。看到护士给父亲的手指夹上心电图的电极而父亲反应出强烈的痛楚感的时候,我心很冷很凉,万万没有想到我那曾经高大健壮的父亲今天疲弱如斯,一点小小的碰触都让他老人家感到难忍的苦楚。可喜的是父亲神智还是很清楚,医生建议大小便就在床上进行,但父亲依然坚持下床解决,让我稍稍有些安心,我劝慰父亲,听从医嘱,积极治疗。</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一心希望父亲能养蓄精神,在医生的护理下,身体好转起来,早日做肾透析,将生命延续更持久一些,越过八十这个坎。晚上妻子给父亲端了一碗水饺,仅仅吃了三个就不再进食了。医生血糖检查发现父亲低糖现象很严重,而且极度贫血,而没有体力支撑做物理肾透析是风险很大的,建议父亲多吃一点东西,哪怕喝点牛奶,吃点糖也好。在我耐心劝说下,父亲勉强含了两粒糖。</p><p class="ql-block"> 早上,我带来的稀饭和牛奶父亲每样仅仅喝了一点,全无吃东西的欲望,正在焦急如何处置的时候,忽然发现父亲只能用左手挥动了,而右手、右腿抚摸上去却是冰凉冰凉的,医生诊断脑梗阻,建议立即做颅脑CT,推着父亲前往CT室,那下垂的右手随风摆动,我喉头一哽,眼圈红了。从CT室出来,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建议转高危病房,并通知家属尽快到场。</p><p class="ql-block"> 十一点多钟,三个姐姐和哥哥赶过来了,同主治医生见面后,大家接受了父亲的严峻现实,但看到父亲的衰颓,还是忍不住悲声一片,三姐忍住悲戚,问父亲有没有什么话对我们说,父亲哆嗦着嘴,努力地交代了三件事情:一是要善待母亲,母亲一生艰难,不能轻慢;二是六姊妹要团结,不能因为我而生误会,让我走得不安心;三是后事办理不能留话给话别人说。我坚强的父亲现在还在考虑他人,没有对子女有一丝怨念。父亲交代完后,我让哥哥抓紧时间补办十三医院的结转手续,同时和二姐商量,让三个姐姐赶紧预备父亲的后事。十四时许,父亲在侧身的时候突然呼吸加快,心率一度接近20,血压43-75,医生赶紧注射强心针,作最后努力,并告诉我,父亲是脑梗阻、心梗阻、肾功能衰竭,身体脏器已经逐步恶化,随时可能停止功用,要做好正视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风俗希望老人在家入土,在父亲抢救平复后,我将医生说的残忍而现实的状况向父亲做了陈述,询问父亲的意见,父亲此时的眼睛还很明澈,望着我,缓缓地说:那还是回去吧。抚摸着父亲的手,不禁悲从中来,哽咽着对父亲说:那您现在好好闭目养神,休息一下,等会上车有些颠簸的,您一定要坚强地回家。父亲点点头,将眼睛合上了。我请医生临时加了一些能量针,给父亲增强一点的体力。</p><p class="ql-block"> 十五日,是一个雨天,父亲出院时接近五点了,外面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如同我们的伤悲,一路上,四姐都在软语安慰父亲,让父亲心情好过一些。路上,妻子打电话说长林学习完,哭着想看他爷爷。看到父亲的病情,我让他们立即往蔡甸赶。</p><p class="ql-block"> 十八时三十分,我垂危的父亲回到了他的家,吊滴、氧气都用上了,他的外孙们纷纷围在他的床前,揉着他冰冷的手脚,将自己青春蓬勃的能量尽量多的渡给他们深爱的人。十九时许,长林回家了,看到他爷爷就忍不住泪水,听到孙子的哭声,父亲左手抚胸,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哭了,你哭爷爷会难受的!”或许父亲等着见长林等了好久,或许身体已经不再允许他耗散更多的精力,和长林说的这句话事后才知道是他老人家在世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了。</p><p class="ql-block"> 征求父亲同意后,哥哥与二叔、三叔,二姑、三姑分别联系上了,晚间二十一时至二十四时间他们陆续赶了过来,见了父亲弥留的一面。十六日凌晨十分,无所挂念的父亲终于合上了他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的大悲苦,大无奈莫过于此了。坐在父亲灵前,长林和我一起暗自垂泪,想着父亲的以往,抚育六子女的艰难,想着这两天逐步衰颓而依然顽强忍痛的父亲(医生嘱咐我说父亲在临走前,会有可能因痛而发生抗争性的行为),一股难以压抑的悲恸油然而出,父亲的坚强让我无言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后事办理在姊妹们的齐心努力下,很顺利的办完了。墓地选择在一个山环水绕的地方,地处玉笋山山腹,坐北朝南,远望群山连绵,襟江带湖,近看农田阡陌,松柏苍翠,实是一安心休憩的场所,记得我们在没有征求父亲意愿的情况下,姊妹们先行预定墓地,父亲不曾责怪,想来父亲也是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而最终允恳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耿介忠直,朋友不多,但听到父亲去世消息,纷纷不顾路途遥遥,从不同地方赶了过来,看着白皤苍首的那些叔叔,我想父亲也应该欣慰了。一位叔叔说:“你父亲一生清白做人,与人为善,如果当今人都像你父亲,那中国就不需要纪委了。”父亲啊,您听到没有?您是尘世的沙粒,尽享人生的酸甜;您是漫天金黄稻谷的一粒,也在放射自我的光华。我深信这就是您给您的子孙们最大的财富与荣耀了。</p><p class="ql-block"> 流水夕阳千古恨,凄风苦雨百年愁。父亲,您安息吧!</p><p class="ql-block"> 现在读这篇文章,除了追思,还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那就是一些叔叔对父亲的评语,那个时候世风有些颠踬,民间多少有些议论。而四年后,一场空前浩大的“打虎拍蝇”行动全面铺开,显现了民心不违的伟力。 </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看不到较劲一生的对象,母亲的眼睛也逐渐变得空洞起来。尽管子女们不断地宽慰开导,母亲依然日衰一日。二00九年十一休假期末,可能心有所感,本不打算中午回家的哥哥还是打算回家转一下,发现母亲歪在厕所里,已经打起鼾声。这次中风距离上次已是十一年之后了。</p><p class="ql-block"> 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星期,不见和缓迹象,姊妹们一下子张惶起来。父亲走的时候很清醒,而母亲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让大家顿失周章。于是请来母亲的妹妹。看着自己姐姐躺在病床上,小姨也是泪流,做主让母亲回了家。回到家的母亲,眼睛不曾闭上,面露挣扎之色,似乎是未尝交代什么,悬心难搁,而满屋是哀声一片。小姨坐在床边宽慰母亲,小辈们都好,都很孝顺,安心地走,没有事的。许是血脉相通的原因,母亲眉头逐渐舒展,面容宽和起来,眼睛也缓缓闭上了。</p><p class="ql-block">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这是何等痛彻的感悟,对待生活,对待孩子母亲有种夸父逐日的执着与坚强,而当事情顺遂后,又将自己消弭隐身于虚无中。她脆弱的时候哭天喊地、泪流满面,她坚强的时候咬牙切齿,迎风而行。她相信灯光,就在不远的路口。</p><p class="ql-block"> 一直很钦佩古人观察自然的能力,通过乐器共鸣,磁石吸铁总结出“类同则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的感应关系。父亲走是暑天八月,医院出来淋淋细雨,十六日闭眼时却是突降暴雨,骤然而至,而出殡那天天气一派晴和。后来有人说父亲太明白,一切都在安排中,扎扎实实的三天祭祀,不打一丝折扣。母亲是晚上走的,也在下雨,只是声势要小,相对父亲来说更显平和,或许母亲更体谅下辈而父亲更重视规程罢。</p><p class="ql-block"> 黄鸟清音远,凯风近露台。遥思萱草秀,芳径独徘徊。这是今年5月9日母亲节时我以《忆》为名写下的一首五言绝句。看着两张小木椅,母亲和这个家庭的记忆就这样无遮挡地涌了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