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推荐人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早前看过作者为朋友的书所作的序,那种豪放的文风,让人误以为是出自有着时光打磨过经历和胆识的男子之手。现在再看作者这篇清新脱俗的随笔,很难相信两篇风格迥异的文章,均为女作家刘丹所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嘴上有田鸡的味道》以干净、灵动的文字,把业已久远,日渐模糊的插队生活场景,以长焦镜头拉回到眼前。刘丹真实再现了“那年·那事·那人”,让人真切感受到了当年知青的青春活力。文中说的“傻”,其实是“纯”。全文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读者看到的只有单纯的人和纯洁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值得称道的是,本文虽短,但文中各个人物在刘丹的笔下活灵活现,读来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作家的文字功力,令人在体验怀旧幽思的同时,得到了美的享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钟庆柏</b></p> <p class="ql-block"><b>原创作者/刘 丹</b></p><p class="ql-block">中国作家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p> <p class="ql-block"><b>【原创随笔】</b></p><p class="ql-block"><b> 那年·那事·那人(2)</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b><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你嘴上有田鸡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b><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文/刘 丹</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很有二傻子倾向这个问题,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初见端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我看到收破烂的用两分钱收购一个瘪瘪的牙膏壳,再看到满大街的连环画小人书地摊,给一分钱就能捧着一本小人书看半天,我扭头就回家去了。我拿出满满一支的牙膏,一个劲儿地往外挤着。其后,我任由白色的牙膏犹如一条长长的蚯蚓,在水沟里一路蜿蜒而去。我满心欢喜地拿着挤空了的牙膏壳,从收破烂的手里接过两个钢镚,一蹦一跳地到连环画书摊去,从才子佳人、反特故事这两大类的连环画中精选出两本,一直看到天黑透了才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到我成了到广阔天地里炼红心的苏盆知青,我仍继续冒着源源不断的傻气不肯停歇,且是傻遍全大队无敌手的那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乡没多久,我和黄晓红被分配住在大队部对面的一间小房子里。我们当时还在房东家搭伙,但是,洗澡水就不好意思在房东那儿烧了,得自己想办法。好在我们的住房外面,那两间房的屋顶早已坍塌,剩下的几堵泥墙就被我们派上了用场——外间放上一只水缸蓄水,砖头搭起的三脚灶用作烧水,里间就成了洗澡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X同学和Z同学这两个男知青,经常在晚饭后到我们的住处来报到。这两位颜值担当的男生,白皮细肉不算,个子还长得很高。他们一进来,我们的闺房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仿佛空气都稀薄了许多。那两个小子也没啥像样的话题可聊,不过是成天比试着,你今天犁了多少地,我几点就能牛放南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黄晓红是个极会使唤男孩子的主儿,每当X、Z二人来做客,黄晓红硬是没让他们既占了空间,又占了时间。她那头刚把X同学支出去挑水,这边就让Z同学劈起了木柴。先前两个男生在女生面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表现欲,就这样干净、彻底、全部地被灭在了水桶里,灭在了柴刀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晨,出工的钟声响了。那天,队长分派给女社员的活儿,是上山去为队里的砖窑砍松树枝。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百鸟争鸣,不时有松果掉下来,砸到我们的草帽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这个时候,我喜欢在山上“高歌欢庆新春来”,那声效真就是“这边唱来那边和”——回声嘹亮,令人陶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天收工回来,黄晓红的草帽里,满是刚刚采摘的鲜蘑菇。她在回屋里去放置农具、蘑菇前对我说:“你注意看看,那两个臭小子是不是要去为房东挑水,如果看到了你就拦住他们,告诉他们我有话要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没有看到那两个臭小子,倒是他们先看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我。X同学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那样,Z同学紧随其后,他们将两担水直接挑进了我们的“蓄水房”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是不是误将我在等待人当做是等待水的到来?其实那天我们水缸里有很多水,X同学只往里面倒了半担水,那只水缸就满了。另外的半担水,便倒进了我们的铝桶里。Z同学的那一担水,就只能挑回房东家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黄晓红对他们这一举动权当没看见,她拍拍X同学的肩膀,又替Z同学把窝进脖子里的衣领翻出来,然后,她用近似于耳语的音量对他们说:“今晚我们做蘑菇汤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贫下中农的餐桌上,只有一个月一次的节气,才能看到肉类的影子。顿顿吃青菜的结果,让我们感觉到从来就没有吃饱过肚子。因此,当黄晓红说要做蘑菇汤喝的时候,两位男生的脸上,立刻现出热烈拥护坚决响应的踊跃之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蘑菇汤到哪个房东家的厨房去做呢?生火煮汤,用柴用油,做汤如做贼啊。只见他们面面相觑面有难色,只有我一脸的和煦春风。我用分析敌情那般精确的思维,对他们三人说:“X同学房东家的狗不能惹;想进Z同学房东家的厨房,先得经过房东的住房,很容易暴露行藏;黄晓红房东小儿子的床,直接就搭在厨房的边上。而我的房东甘桂茂二叔耳朵聋,打雷他都听不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众人一听,脸上豁然开朗!并迅速做出去我房东厨房开小灶的行动方案:以家家户户都有的“喇叭”为信号,只等郊区广播站停止播音,大家立刻集合,然后投入行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那天晚上,广播站的终止曲已经播过了,全村已经进入静默状态了,那两位男生却迟迟没有出现。黄晓红急得一边在屋里转圈儿,一边低低骂道:“臭小子,跑哪儿去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于,有人轻轻叩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两个泥猴一般的人,正是X同学和Z同学!只见X同学手里拎着一串用树枝穿起的田鸡,而Z同学手里的电筒沾满了泥浆——原来,他们是到田里捉田鸡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Z同学解释说:“蘑菇配田鸡,汤的味道才鲜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赶紧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盛汤用的铝制饭盒、搪瓷口盅、玻璃宽口瓶等容器,四个人鱼贯般地出门。然后,一行四人身手敏捷地潜入甘二叔家的厨房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灯,拿出砧板和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X同学一边操刀一边夸奖我:“刘丹的脑子真好用,在这里杀牛吃都没人知道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下没杀牛杀的是田鸡,那是要剥掉田鸡皮的。男生们一刀剁掉田鸡的头后,扔给我和黄晓红说:“你们剥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死透的田鸡,在遭遇剥皮酷刑时,四肢会剧烈地挣扎。我和黄晓红没能忍住害怕,发出一阵阵尖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Z同学叹了口气,说:“放在那里吧,我来剥皮,你们去切姜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啊好啊。”我们两个女生像是获得特赦令那样,做着无声的欢呼雀跃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X同学掌勺的时候,我负责往灶里添加柴草。Z同学和黄晓红一起,将厨房打扫干净,务必不留一点痕迹。不大一会儿,白色的田鸡蘑菇浓汤出锅。接下来是分装蘑菇汤,然后,我们捧着大小形状不一的容器,按原路撤出作案现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住处,四个人正准备开吃,忽听有人敲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屋里,我怯生生地问:“谁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门外,是脆生生地答:“是我,李小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萍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插队后她在5队我在4队,她时不时来找我玩。于是,我打开门让她进来。这时黄晓红不做声,麻利地匀出一份汤,让小萍与我们一起享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对小萍说:“你真会挑时间来啊,莫非你的嘴长有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萍笑答:“谁叫你们的蘑菇汤这么香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晓红看着小萍将一碗汤喝了个底朝天后叮嘱道:“你别出去说给别人听啊,你也有份吃了喝了,你现在是我们的同伙了知道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萍当即表示:“我知道,你们放心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我们就都很放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吃早餐时见到二叔一家,我心头立刻涌起满满的犯罪感。由于昨晚X同学往锅里下油时手重,到了清早,那口大锅仍固执地不怀好意地泛着铮亮的油光。只要房东稍加留意,就能看出破绽。我像一个即将束手待擒的坏蛋那样,惶惶不可终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一连几天,我从我妈每月寄来的5元零花钱里拿出毛票来,塞进二叔5岁小女儿润带的手里,说:“给你买糖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纯属一种做贼心虚的表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我压根儿就不会去想,此事一旦败露,我一定会是主谋,那三人便是同伙。以我的秉性,经济赔偿责任将会由我一力承担;甚至,拘留几天的处罚,也将是我独自承受;再有,我的档案里,极有可能出现“曾有盗窃行为”的文字记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命的是,这种种可能性还不是我悟出来的,它们是“田鸡事件”日后被我当做闲聊内容,向某君抖落的时候,他替我设想出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的傻从小傻一变而为大傻2.0版——曾经哭着喊着想要追随他一辈子的人,我居然不知道他的出生年月,不知道他的学历,不知道他的籍贯,不知道他身患何种疾病——不是他对我做了隐瞒,而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些都是首要重要必要的问题——我的傻,已经傻出了天际,傻出了新高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朋友安慰我说,没事,你就继续傻下去吧,傻人有傻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倒还是傻人,傻福却还没有出现。但愿,我的傻福正在来的路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苏盆那些日子已经远去了,但是,田鸡汤那件事留给我的内疚,却一直跟随着我永不泯灭。时至今日,我连对二叔二婶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那两位老人早已辞世……</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