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蔡退段院墙旁的一棵树。</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1973年5月。</p><p class="ql-block"> 蔡家坡火车站里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p><p class="ql-block"> 我和建新扛着自己的行李卷,拎着装衣服的旅行袋和放脸盆、牙具毛巾、各种杂物的网兜,穿过纷乱的人群,走出了这个不算大的车站。</p><p class="ql-block"> 车站外是个集镇,百货商店、电影院、理发馆、澡堂和各种店铺,杂乱无章地挤在街道两旁。</p><p class="ql-block"> “看来这地方还不错!附近可能有不少工厂。”建新用爽快的语调说。同时,示意我看街上过往的三五成群穿工作服的工人。那年月,能在国营大厂当一名工人,是我们心目中最理想的职业和归宿。</p><p class="ql-block"> “这儿是不错,可咱们要去的地方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我压抑着内心的忧烦,尽量平心静气地说。</p><p class="ql-block">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建新有些不在乎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了,我用目光搜寻着来接我们的人。</p><p class="ql-block"> 早晨从眉县管理站出来时,许站长仔细叮嘱过我们,说有人会在这里接站;如果没人来,就在这里等着,一定会有人来接的。</p><p class="ql-block"> 路旁有辆架子车,一个穿工作服的小伙子坐在车把上,举目四顾,像是在等人。我们的目光一相遇,他立刻站起身,迎上来问道:</p><p class="ql-block"> “你们是刚分来的学生吧?”</p><p class="ql-block"> “就是。”我发现他的蓝色工作服口袋上印有“宝鸡峡”三个黄字,便急忙回答。</p><p class="ql-block"> “我叫李景忠,以后就叫我小李吧。”他一边抢着帮我们把行李放上架子车,一边继续热情地说着,“夜儿黑老许打来电话,说你们坐这趟车过来。刚才我一眼看出就是你们!你俩都是大个子,往后咱们跟铁中赛篮球就不怕他们了!”</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比我们大四五岁、约摸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中等个儿,细胳膊细腿,小眼睛,又黑又硬的头发向上乍着,显得干练活泼。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他是个农村青年。</p><p class="ql-block"> “咱们段在哪儿?离这儿远吗?”</p><p class="ql-block"> “不远,离这儿四里路,上到半塬就到了。”小李顺手向北指了指。</p><p class="ql-block"> 行李安顿好了,我俩都抢着要拉车。小李不由分说,抓住车把,一弓腰,拉起来就走,说:“你们帮我推推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他走得真快,我们迈开大步紧紧跟着。</p><p class="ql-block"> 走出街道,经过一片厂区,走上了一条田间大道。路面比较平坦,行李也不重,根本不需要我们推车。</p><p class="ql-block"> 走在满是尘土的路上,看着挡在前面不远处的黄土高塬,一阵阵揪心疼痛涌上来,几天来的经历又一次从脑海掠过。</p><p class="ql-block"> 离开三线、重新分配工作的进度进行得很快。我们之前在陕西省紫阳县参加襄渝铁路建设历经两年八个月。一个月前,我们所在的2107工程学生民兵第一连停工,开会作了分配动员,马指导员要求大家、首先是党员团员,要服从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工作。从西安来的全省各系统的招工人员,汇集到团部的民办,按照分配名单取走了学生档案。最后,连里宣布了分配方案。大家一天也不想在紫阳待了,有人竟提前一天打好了行李,熬了一夜,等着坐上回家的汽车。我们先乘汽车,再改乘火车;沿途陆续下去了一部分到达分配工作地点的同学。我们是在蔡家坡车站下的车,共28人,都是分配到省水电系统的;但是,除了我和建新分配到扶风县外,其他同学都是被分配到西安的。可以说,我们俩是糊里糊涂被分配、糊里糊涂被送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连的分配去向有省国防工办、省电管局、省交通局、西安铁路局、省水电局。我和建新的“支援襄渝铁路建设学生招收分配通知书”上,分配单位是“宝鸡峡管理局”。半个月前我们到位于扶风县城的宝鸡峡管理局报到,心想如能留在局里也许强些。谁料,我们竟被分配到最基层的管理段!</p><p class="ql-block"> 昨天在眉县管理站,许站长找我们谈了很久,鼓励我们下到段上要好好工作。我们表示服从分配,努力工作。可是,我们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呢?连里的一半同学分配到西安市,都是大工厂企业,我们真的很羡慕他们。可我们自己呢?唉!我们这会儿又是往哪儿走呢?</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建新把我碰了一下,“要上坡了,快帮着推!”</p><p class="ql-block"> 上塬的路又长又陡,我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车弄了上去。这会儿,我们气喘吁吁、满头是汗。</p><p class="ql-block"> 一条渠道,在黄土高塬的半腰上蜿蜒通过,渠里奔淌着土黄色的泥水。渠道很宽,大约20米的样子。渠道的一边是陡立的塬壁,另一边是渠堤,堤顶也是道路。渠堤旁,长着一排草绿色的柳树,它们的枝叶蓬松着,像刚洗过的头发一样,在初夏暖热的风中摇来摆去。</p><p class="ql-block">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砖墙小院,在我眼里,它显得十分破旧、幽静、孤独。</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一直很兴奋的小李,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大声地说:“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们离开蔡退段42年后,蔡退段的院墙和大门。照片是我们2015年故地重游时拍摄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叫薛建新。”</p><p class="ql-block"> “我叫李计初。”</p><p class="ql-block"> 我和建新作了自我介绍。我们都会说地道流利的陕西话,但在这种陌生场合、面对陌生人,都会不自觉地说普通话;可能是想以此和对方划清界限,用来维护可怜的自信心吧。</p><p class="ql-block"> 小屋里,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我们坐在靠门口的小板凳上,每人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只白瓷茶杯,刚刚沏上的茶水从里面冒出热气。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开外的人,黑瘦的脸庞,显得有些不太高兴。</p><p class="ql-block"> “你们来了,这很好,又增添了新生力量嘛。”他说话时很自信。“咱们段算上你俩共十二个人。咱们还不熟,不要紧!时间长了慢慢就熟了嘛,哈哈哈。这里工作也很简单,不用学就会。对了,我叫张君海,是咱这段的段长。我看你们先安排住下,有啥事明天再说!噢,现在咱们房子还有点儿紧张,过几天在渠北打两孔窑洞作仓库,就能腾出房来。你们现在——”</p><p class="ql-block"> “先让他们和我住吧。”随着话音,进来一个小个子干巴老头儿,五十多岁的样子,满头斑白的硬扎扎的头发,看得出是剃光后长出来的。他的脸上遍布皱纹,表情严肃,严峻里透着慈祥。</p><p class="ql-block"> “计初和你住,建新到费炳力他们房里去住吧。”张君海用不容分辩、又似乎是商量的口吻说。</p><p class="ql-block"> 我一听要让我们分开住就急了,但因初来乍到,只好耐着性子说:“还是让我俩住一块儿吧。”</p><p class="ql-block"> “对!住一块儿,”那老头提了我们放在门口的行李就走,“和我住在一块儿!”</p><p class="ql-block"> “老田,你——”张君海看着老头儿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赶忙站起来,欲走又止。</p><p class="ql-block"> “好吧,你们暂时住老田屋里。”张君海憋着口气说,“老田是党员,是咱段的党小组长,就是脾气有点儿倔。你们收拾好了,明天先和老王去锄豆子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蔡家坡退水闸。42年前的闸房是平顶的。退水闸是平板钢闸门,启降闸门是人工绞动摇把、使螺杆转动提升或下落闸门。由于闸门很重,开启闸门时,要4个壮劳力用尽全力绞摇把,摇把绞十几圈,螺杆才上升一个丝扣,把闸门全部提起来要用2个多小时,那可真是个苦活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豆子地就在院墙外边,不大,和篮球场差不多,但很不规整。豆苗还没开花,一行一行长得挺整齐。</p><p class="ql-block"> 渠道边上,空闲地很多,地块大些的开成了苗圃,栽种了许多杨树苗、苹果树苗;小块的就种上了菜,都是些辣子、洋葱头、大蒜和黄豆之类易储存又下饭的蔬菜和豆类,还种了一些玉米。</p><p class="ql-block"> “这块地墒情好,把草锄掉就行了。”沉默寡言的老王说。他个儿不高,圆圆的脸,微黑透红,带着农村青年特有的憨气。说完,他就略弓着背,低着头锄地里的草。</p><p class="ql-block"> 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儿锄了起来。锄头不听使唤,用力小了,锄刃在草上刮一下就滑过去了,草还长在那里;使劲儿大了,连土带草锄下一大块,不是伤了豆苗的根,就是把整棵豆苗都锄了下来。就这样,我深一下浅一下地锄,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额头冒汗。左手掌打了个充满紫血的血泡,右手拇指和食指内侧磨破了皮,露出嫩肉,一触锄把,疼痛钻心!抬头一看,还是落在了后边。</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吃公家饭干私活儿吗?我在心里给蔡退段的工作上纲上线,发泄着内心的不满。</p><p class="ql-block"> 蔡退段的全称是陕西省宝鸡峡引渭灌溉管理局眉县管理站蔡家坡退水管理段。宝鸡峡工程,是在宝鸡市引渭河水,经220公里总干渠,输送到渭北旱原灌溉170万亩农田。这220公里渠道,有98公里是沿着黄土高塬边缘铺建的,渠道断面一半是挖方,一半是填方;填方部分的基础,在建成初期不稳定,容易出现塌方。一旦在输水期塌方,渠道溃塌,渠水就会冲向塬下的城镇和铁路,造成巨大损失。为了减少这样的损失,引水渠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建一座退水闸。出现塌方时,打开就近的上游退水闸,把渠道里的水经退水闸、退水渠直接排泻到塬下与渠道平行的渭河河道里。蔡退段就是管理蔡家坡退水闸和退水渠以及这一段渠道的基层管理单位。</p><p class="ql-block"> 时近中午,夏日的太阳垂直照射下来,热辣辣的。我们浑身被汗水湿透,疲惫不堪。老王看我们累成这样,提前收了工。回到小院,我们用脸盆端来凉水,洗脸洗头擦身。磨破皮的手,刚接触水的一刹那,像被针扎了一下,洗一会儿就缓解了,没那么疼了。</p><p class="ql-block"> 在外面干活儿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咋样,还习惯不?”高高大大的费炳力凑到我们跟前问。老费具有陕西农民特有的幽默感,时不时表情严肃地说一些逗人发笑的话,他自己却绝对不笑。</p><p class="ql-block"> “到了宝鸡峡,是蚂蚁钻进了玻璃瓶——前途光明,没有出路。”老费说这话时意味深长。</p><p class="ql-block"> 昨天晚饭后,大家在渠道边闲逛。李景忠看看老费脚上露出脚指头的布鞋,故意逗他:</p><p class="ql-block"> “老费,看你这鞋烂成啥咧,丢到渠里算了!”</p><p class="ql-block"> “我这鞋扔了不要紧,谁看见了下渠里捞,淹死了咋办?”老费不紧不慢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陕西农民的幽默感,随处都能体现出来。</p><p class="ql-block"> 宝鸡峡的工人和临时工,绝大多数是当年修建渠道工程的民工,工程结束后,留下来干管理工作。宝鸡峡的管理工作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工人的工种是“普工”。普工只有半年的学徒期,学徒期的月工资是三十三块六毛六(33.66元),被民工戏称为“咪咪啦啦”;转正后是二级工,每月工资三十九块八毛八(39.88元),并且以后不会再涨级了,民工就自嘲地称宝鸡峡是“3988部队”。</p><p class="ql-block"> “傻瓜”这个词,如果拆开了又意思不变,大多数地方的人,都会用第一个字,即“傻子”;而陕西人取第二个字,“瓜子”。这可不是吃的瓜子,在陕西人的字典里,傻=瓜。作了这么多铺垫,只想说清楚一件事,宝鸡峡民工在概括自己的日常生活时,会用这样一句话:瓜吃瓜干瓜睡觉,没事坐在床上点饭票。</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们坐在昏黄的电灯光下看书。我看的是一本《意志的培养》,建新拿着本刚从张君海那儿借的《水力学》翻看着。靠门的是老田的床铺,老田坐在床上,戴着老花镜,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放在床头用砖垫高的木箱盖上;他看一会儿,俯下身去,往本子上记几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当年住过的小院,现在焕然一新,还盖了一座二层小楼。这是建新(左)正在和现在的蔡退段管理人员交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明天就要去位于扶风县的管理局参加入学考试了。</p><p class="ql-block"> 午饭后,我换了身干净的蓝色学生服,既朴素,又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我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放在脸盆里端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蔡退段的小院,想利用午休时间,到渠道北岸的那眼泉水处洗衣服。</p><p class="ql-block"> 几天前,眉县管理站来了一个电话,询问我是否有初中毕业证,管理站想推荐我上大学。能上大学深造,是巴不得的好事,只是觉得被选中的概率很小,因而未抱希望。</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真的让我去了扶风,还见了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来陕西招生的倪佩华老师。天气很热,我穿了一件破旧的白色挎篮背心,肩上的断开部分是我用两个白布条缝接在一起的。倪老师和蔼可亲,给我看了学校的招生简章,征求了我对水利专业的想法,还出了几道初等代数题让我做。我们是被“文革”耽误的一代人,面对这几道代数题,我是一头雾水。倪老师就十分耐心地辅导我,直到我把题目做出来。</p><p class="ql-block"> 回到蔡退段,便是停工复习,我一头埋进数理化里,并深感吃力。很明显,在三线修铁路,三年未用的大脑机器已经生锈了。好在蔡退段的民工中有两位是老高中毕业的,他们有扎实的数理化基础,做初中的题目手拿把攥。遇到实在解不了的题,我就去求教于附近铁路中学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是眉县管理站许站长的同学,许站长让我有难题就找他。苦读几日后,我沉浸在就要去管理局应考的莫名兴奋中。</p><p class="ql-block"> 突然,不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呼叫声。呼叫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格外刺耳。我把脸盆往地上一撂,拔腿向喊声跑去。</p><p class="ql-block"> 渠道里十几米宽的水面上,一头庞大的黄色耕牛在急流中挣扎。汛期的渭河水,含沙量极高,引进渠道里的水浑黄湍急,像泥浆一样。那头耕牛在泥水中一起一落地攒动着笨拙的身躯,一会儿冲向北岸,一会儿又拐头冲向南岸,却无法从衬砌渠道的湿滑水泥板边坡窜上岸。</p><p class="ql-block"> 渠道对岸,两个赶牛的社员面失人色,跟着落水耕牛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其中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手里挥着吆牛的短杆小鞭,嘴里喊着我无法听懂的话。</p><p class="ql-block"> 正在午休的蔡退段的人都闻声赶来了!建新跑在最前面,边跑边脱外衣,经过我身边时说了声“危险,我下!”把一团衣服扔给我,猛跑两步,跳进了翻腾的激流。</p><p class="ql-block"> “把手表给我,快下!”有人推了我一把。回头一看,是段长张君海。</p><p class="ql-block"> 在他的催促下,我摘下手表,脱下衣服鞋袜,顺着渠道边坡跑进水里。</p><p class="ql-block"> “扑通”,又有一个人跳进水里,是李景忠!下水的人多了,我略有慌乱的心里似乎有些托底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挣扎累了,还是看到有人游到了身边有了些许安慰,耕牛比刚才安静了许多,它尽力将头抬出水面,嘴里吐着白沫,鼻孔喷着粗气,两只惊恐的大眼睛布满血丝、向外突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浮在它身边的三个人。</p><p class="ql-block"> 渠道两岸奔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蔡退段的人,还有附近村里的农民,人们咋呼喊叫,乱成一团。</p><p class="ql-block"> “快往上牵!”</p><p class="ql-block"> “牛灌水啦!”</p><p class="ql-block"> 一条长绳的一头扔了下来,建新接住绳头,递给搂住牛脖子的李景忠。李景忠只三两下,就将绳子拴在了耕牛的两只粗壮的牛犄角上,岸上的人们拉住绳子一起用力,把耕牛拖到边坡上,耕牛的大半截身体露出了水面,受力的牛脖子向后挭着。</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迅速游向边坡,从渠水里爬了上来。这时我们才发现,我们离铁路中学隧洞,只有十来米远了!如果我们没有在这之前救出耕牛,就会被水从渠道的梯形断面冲到隧洞前的矩形断面,这里直上直下的边墙是绝对爬不上去的,连人带牛都会被冲进很长的隧洞里;而此时的高水位,几乎把隧洞顶淹没!人和牛被冲进去,绝无生还希望。</p><p class="ql-block">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这么快,容不得我们有这些思考。细想起来真的很后怕。</p><p class="ql-block"> 有个社员从附近的饲养棚里背来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绳,有人下去用这绳子捆住了牛的肚子,还有人拉住了牛尾巴,众人连拉带拽把耕牛弄上了岸。那耕牛像是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痴呆呆地站着,身下立刻积起了一大滩泥水。</p><p class="ql-block"> 时隔数日,生产队上来了几个人,到段上表示感谢。他们带来了3本塑料皮的小笔记本和两条香烟。段长张君海代表我们三个下水的人收下了笔记本,却坚决不收香烟,他说抢救耕牛这件事“是我们应该做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蔡退段现在的单位牌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是蔡退段管理范围内最远的一段渠道,当年归我管。我每天要戴着草帽、扛着铁锨,步行往返两次共40里路,到这里看护渠道和渠堤道路。</p><p class="ql-block">路远,走得腿酸。每天在这里只能见到两个人。</p><p class="ql-block">一个是这段渠道下面生产队的“斗长”兼段长老王。所谓“斗”,就是渠道往当地生产队农田放水的很小的闸门,往下放水是有分配指标的,放水是有时间和流量控制的;而“斗长”,就是生产队管理这个斗闸的负责人。监督和协助斗长管理斗闸,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老王是复员军人,在朝鲜打过仗,在朝鲜待了5年,是侦察排长。回国后复员当了大队支书,今年不干了。老王是个乐观、活泼、有见识、有胆量的人。</p><p class="ql-block">另一个人是放羊娃。我干活儿休息时,就在破旧的土窑洞里,在地上划一个“井”字,捡来小木棍和小石子,和放羊娃一起玩他教给我的“狼吃羊”游戏。</p><p class="ql-block">我们刚到蔡退段时,全段只有一辆自行车,归段长张君海,段里人把这辆自行车叫做“老张的车”。两三个月后,为管理工作需要,段里增添了几辆旧自行车,还分配给我了一辆。这样,我每天戴着草帽、把铁锨夹在自行车后架上,骑车来回巡渠,工作效率提高了很多。在渠道边上骑着自行车,按照段上民工的话说,就是“离地三尺三”,还真的有些惬意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水渠对岸,是我们当年挖的存放劳动工具当仓库用的窑洞,现在已经报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宝鸡峡引渭灌溉渠铁路中学隧洞。当年这里曾出现惊心动魄的一幕:我和建新还有一位蔡退段的民工,不顾生命危险,在这里跳进汛期浑黄湍急的渠水中,救起了生产队的一头落水耕牛。当时,建新是第一个跳进渠水里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为表扬我们救耕牛的行为,耕牛所在生产队赠给我们每人一个笔记本,还有香烟。这个本子我珍藏至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笔记本扉页赠言下盖的公章是“宁王人民公社居村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署名是“居村大队第三队贫下中农”,时间是“1973.7.25”。</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在蔡家坡镇上洗澡的洗澡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票面上的字是:</p><p class="ql-block">国营蔡家坡浴池</p><p class="ql-block">没有男女盆池只限一人一次</p><p class="ql-block">大池洗澡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盖的公章是:</p><p class="ql-block">某某付食服务公司革命委员会</p><p class="ql-block">新风浴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某某两个字实在看不清楚了。“付食”是当时的简体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是在蔡退段当年使用过的工作笔记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发小、三线战友胡建和给我们寄了两本书:《幸福》和《奥斯特洛夫斯基传》,鼓励我们度过难关。这是当年寄书包裹的封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蔡退铭》</p><p class="ql-block">水不在多,有渠则名。田不在好,能灌则灵。斯是蔡退,引水保证。荷锨巡渠远,遮阳草帽轻。</p><p class="ql-block">谈笑有民工,往来无杂人。可以调流量,开闸门。无闹市之乱耳,无名利之劳形。跳水救耕牛,秉烛夜读勤。学徒云:何途之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蔡退”即陕西省宝鸡峡引渭灌溉管理局蔡家坡退水管理段。</p><p class="ql-block"> 2024年1月28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谢谢朋友们浏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