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第四中学

徐茂

<p class="ql-block">很多时候,我们明知有些事物总有一天会消失,有些感情总有一天会割舍;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心里还是要泛起或浓或淡的留恋。</p><p class="ql-block">2021年8月31日下午,秋雨淅淅沥沥,没有停的样子。我抬头看看与地连成一片的天,转身钻进雨里。</p><p class="ql-block">我要去距离县城30公里的三岔镇,看看第四中学校——很多年前,人们叫它南校。实际上,四中在十几天前就宣告消失了,我只是在感情上永远淡漠不了它的存在。人的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与理性和现实往往不合拍;有时,它会倾斜理性的公正天平,覆盖现实的疏朗清明。</p><p class="ql-block">往日半个小时的车程,今天走了一个小时。我并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来到了汽车站。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体验中,有或多或少的那么些情结,是永远留在车站的。车站,一头连着离别,一头连着相逢,而离别和相逢总是伴着笑声和眼泪。</p><p class="ql-block">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p><p class="ql-block">站前广场,空阔阒静,唯有雨丝执着地编织着朦胧的意境。天,地,雨,连成一片。有这样的天,有这样的地,有这样的雨,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甚至优柔缠绵。</p><p class="ql-block">1989年8月23日,21岁的我提着简单的一卷行李,走出三岔汽车站,坐在红火热闹的广场小摊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烩豆腐,背起行囊,步行到位于南坪的南校中学,开始了我的教师生涯……</p><p class="ql-block">秋雨,淅淅沥沥,还在飘落;思绪,被我拽了回来。</p><p class="ql-block">我又来到一个叫四围湾的地方,静静地站在雨中。三十多年前,这里住户很多,每当夜晚,凝望着人家屋檐下昏黄的灯光,我就特别想家。现在,这儿的住户大概都搬走了,大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门前杂草丛生。</p><p class="ql-block">我还想去西湾,看看来来往往,多如蚂蚁的拉煤车;我还想去东城门口,看看人头攒动的赶集场;我还想去沙枣梁,看看站立在路边围着花头巾等公交车的偏关美女……</p><p class="ql-block">陪在我身边的好友侯灵峰递过来一支烟,说:别去了!西湾没车了,大车都走高速公路去了;集场基本没人了,现在种地的人少了;沙枣梁已成乱坟岗,你敢去?</p><p class="ql-block">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想,毕竟30多年过去了。30年,一棵小树足以枝叶参天;30年,一座新房亦已砖石斑剥;30年,一位秀丽的姑娘转眼间体态丰满,洒脱泼辣;30年,一个英俊的青年倏然间满头花发,步态松垮……事殊世异,物逝人非,社会的发展使得我们的许多记忆无从找到残留的印痕。</p><p class="ql-block">于是,我更加想去看看裤衩桥。雨,淅淅沥沥,下得更大了,车窗上的雨水顺窗而下,一绺一绺,灰蒙蒙的街道被撕成无规则的碎片。</p><p class="ql-block">说是桥,其实仅仅是个地名而已,下面的河早已被填平,昔日的栏杆已被拆除。雨势弱了些,我撑着伞,伫立在桥上。</p><p class="ql-block">这里曾经是个热闹的地方,周围全是饭店。吉祥饭庄的老板很会做生意,每次结完账,总会笑盈盈地赠我们一盒“钟楼”牌香烟,于是,我们一发工资,一溜烟就跑到他这儿了。现在,这儿冷清了许多。不多几家的饭店,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酒瓶,显示着生意并不是很好。</p><p class="ql-block">淅淅沥沥的秋雨终于停了,我收起雨伞,望着灰白的天空。还是到学校吧,这可能是最后的告别,以后回来的可能性没有了。即使再回来,这个小镇,还有多少记忆中的痕迹能填补我老而思故的情感呢?</p><p class="ql-block">教学楼里,几个年轻的男女教师在大厅里撕扯墙上张贴的标语,据说,新学期,镇上的小学要搬到这里。地上平躺着一块大大的展板,上面的字迹虽然剥蚀,但能辨认出具体的内容,记载的是第四中学的发展历程——</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三岔镇办初中学校(南校),自1980 年单设以来,在办学条件相对较差的情况下,全校教职工团结一致,严谨治学,学校呈现出纪律严、学风正、校风好的局面,教学成绩逐年提高。三岔初中成为当时全县初中学生争相就学的学校。</p><p class="ql-block">1991年,三岔初中升格为县直中学,更名为五寨县第四中学</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文字记载的一段历史,就这么简单而又刻板;挂了几十年的校牌,就这么在静默中被另一个校牌取代。我调转身,快速地走出教学楼。</p><p class="ql-block">人的感情,展板上是刻不出来的;人的忆念,高楼大厦是遮挡不住的……秋雨,又要来的样子,脸上凉丝丝的,我用手背抹了抹眼皮上若有若无的雨水。</p><p class="ql-block">身边的朋友侯灵峰对我说:小学也没有多少学生了,一年比一年少。这几年,镇上的人口锐减,年轻人都挤到城市里去了,小学自然就没有多少学生了。我说:照此下去,这个小镇也会消失?他坚定地说:有可能!</p><p class="ql-block">我在来之前,原准备在镇上吃一顿晚饭,点几样老菜,喝几杯酒,住一晚上,第二天大清早再回县城。明天是9月1日,对于我这个教师来说,就是新一年的开始。</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来,我还是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怕还要下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