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塬旧事(三)

秦克云

文/秦克云

麦子塬老北风咆哮着，一阵比一阵猛烈地撞击着崖背下窑洞的门扇，崖背上的柴垛被狂大窝崖风"呼"地掀起，柴禾在狂风里凌乱旋转飞荡碰撞，飘摇翻滚，山崖上的土块簌簌崩落，夹杂“啪啪”的老树枯枝断声；“呼--呜……”老庄院外四外巨大的风声，发出尖利而恐怖的啸叫，撕心裂肺，在漆黑的夜里，令宁八奶孤儿寡母十分胆寒。

“他娘……把门开开！”蜷缩在炕角里宁八奶耳朵“嗡”的一声，浑身起打哆嗦，惊恐的不会喊出声来，只觉得脊梁上冷嗖嗖的直冒冷汗。

“他娘，……你别害怕，我是狗蛋他大……我被放回来了。”此时宁八奶面色惨白，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动了，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状态之中，哆嗦着用被子把熟睡的儿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放在炕角旮旯，这才壮着胆子拿起身边的扫炕笤帚，“叭、叭……”敲打着炕头边，结结巴巴的问:“是他……大……大吗……。”

门外马上回应“噢，噢，我是狗蛋大，你快开门……我饿的很……”。

宁八奶这回听清了的确是狗蛋大，但越加恐惧，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

“他娘……你害怕了吗，我还活着呢，我在人世间呢……，你打火链，把灯点着，看看我。”

宁八奶听着熟悉的声音，既亲切，又害怕。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她知道，凡是从原州发配到关外的人，没一个活着回家的。

自宁八爷被捕入狱不久，原州县衙就传出宁八爷因水土不服暴病而亡的消息，这些年来，麦子原人都知道宁八爷己不在人世间了。

风声逐渐小了，不远处平净庵隐隐约约传出信士诵经敲木鱼声。

宁八奶哆嗦着点着清油灯，把灯蕊挑的旺旺的，接着咽了两几口唾沫，透过门缝一看“妈呀，鬼、鬼，”她分明看到门外的人如戏中鬼一样，披着凌乱的白发，憔悴的容颜。这一惊惧使宁八奶的皮肤都收缩了，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僵直，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他娘，他娘，别害怕，我是活人，不是鬼呐，我从监牢里回来了。”

宁八奶稍作镇静，双手颤抖着拿起门后用作镇宅避邪的桃木棒，壮起胆子说“你是人是鬼把手伸进来……让我看看……，是人放你进来，这是你的家;是鬼我给你烧纸泼撒送你回去，既是鬼，你还是这院里的鬼，你……别吓着我和娃……。”

宁八奶听老人说过，鬼的手是乌黑的。宁八爷的手从门缝中伸进来，亮在油灯下的手和常人一样，宁八奶顿时激动起来，胆也壮了，摸了摸门缝中的手还是温热的。

“哇啊……啊……”宁八奶哗啦打开门扇，抱住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宁八爷放大悲声嚎啕。

宁八爷是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大赦放回的。

宁八爷回家的消息传出，麦子塬方圆百十里百姓，络绎不绝地前来看望这位一言九鼎，德高望重、受乡闾爱戴仗义之人。

宁八爷入狱，他是替除掉麦子原恶霸的几位义士坐牢的。

话说同治年间，麦子塬有一个欺男霸女的恶棍，姓牟。只因这家伙横行乡里，害祸百姓，人们都称他叫骚野狐。这家伙生得五大三粗，一身疙瘩肉，一身蛮力气，他仗着自已和原州县丞关系亲近，于是整日横行麦子塬，欺压乡民，霸占良家女子。吃喝嫖赌偷，淫蒙拐骗抽，样样俱全，麦子塬上下被这个骚野狐弄得乌烟瘴气，人人见他老远避道绕行。

骚野狐有个规律，每天早上闲来无事就和同一帮地痞赌钱遛狗，到了晚上就去奸淫妇女，乡民们敢怒不敢言，这倒令骚野狐越加胆大妄为。每逢二五八，三六九，一四七，麦子塬，屯子塬，太平塬集日，骚野狐潜伏在通往集市路口的庄稼地里，发现有姿色的女子，突然袭击，劫持进庄稼地或烂窑洞里奸淫后，又若无其事一样，继续到集市上敲诈勒索作生意的摊贩。

骚野狐的种种行为都够他入牢。可是去告骚野狐诉状的人，每次都被县丞的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乡民们在他的欺凌下苦不堪言。

骚野狐越来越嚣张，在方圆百里自称大爷。乡里谁家过红白喜事，必须请他为上座宾，嫁女娶妻，这新娘子新婚头三天夜必须由他睡过，经他同意新郎才能入洞房，有女子性烈不屈，被逼的寻短见上吊自杀。骚野狐没得到快活，指挥手下地痞打砸在他面前表情不悦人家。

麦子塬遭骚野狐欺负最惨的，莫过于骚野狐邻近村庄人家，吃喝玩乐都的供着。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骚野狐却对手下地痞说，窝边有草，何必远跑，咱们这群懒骚兔，就得麦子塬人供养着！乡民们先是忍气吞声，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就有人持刀与骚野狐拼命，可乡民单枪匹马，根本不是这群亡命徒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摞翻在地。

乡民们气忿不过，暗地商量，只有团结起来共同消灭骚野狐这个祸害。

经过秘密商议，决定假借段二爷的岁儿子婚事，除掉这个祸害。

骚野狐入套的当然还须婚事大总管王大。嘴巧的王大提着礼品登门，先敬烟，紧接着说，“牟爷，恭喜！”骚野狐没好气“喜他娘的腿，喜啥！”王大殷勤地敲打火镰，给骚野狐点上烟“哎，牟爷，段二岁儿子今天娶媳妇，让我请您赏个脸，您如不去，他段二可不敢吹鼓乐，开席场呐。”

王大装着不敢抬头正视骚野狐，毕恭毕敬站在骚野狐面前，装出一幅十分害怕的样子。

骚野狐天生色相，一听说娶媳妇，就十分欢喜，“新娘子长得啥模样，”王大赶紧回答，“哎呀呀，这女子可是压庄货啊，长得极其标致，小模样，那走手，可叫人见人爱……。”

听说有漂亮新媳妇骚野狐心里痒痒，甩掉手中的烟卷，催王大快带他走。

“高粱杆杆高，我和妹妹好……”骚野狐一路唱着酸曲，走的匆匆，到了段二家门前坡下，王大一闪身，不见了人影，骚野狐一看门前并不见吹鼓手，坡下也无人搭躬接迎，没个人出进。

骚野感觉被人冷淡了，怒火中烧。扯起嗓子日娘捣老子吼骂起来，气冲冲的跑到坡下门洞，抬脚狠狠踩向大门，殊不知脚下早已撒下了圆溜溜豌豆颗颗，骚野狐不胜防被滑倒，骨碌碌顺着坡道滚进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并无酒席场合。

骚野狐意识到是个圈套时，还没来及爬起来，门楼上忽然连二接三滚下百十斤重的石条重重砸在他腿上，崖窑上也纷纷抛下石头瓦片，打的骚野狐在院子里遍地翻滚。

这时王大忽地从门扇后闪出，手执尖锐的铁叉狠狠的扎进骚野狐的疙瘩肌肉里。

骚野痛的哇哩哇啦大叫，但嘴里仍然狂叫不止，气焰依然嚣张跋扈，“你们这里狗怂……等老子……翻身，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弄不死你们……县太爷，非杀了你……。

愤怒的乡民们将骚野狐五花大绑。有人建议送原州县衙，交官处治，但明晓事理的人知道，骚野狐送到衙门，等于去了他亲爹家，只有酒肉侍候，等到再回来麦子塬定叫他弄个路断人稀。

“贼种种，豁出这一摊子，把驴马杂交的野种乱棒打死算了，为民除一害，保麦子原的平安。”

骚野狐被杀的消息传到了原州县衙，和骚野狐穿一条裤的县丞不问事实真相，把相邻村庄乡民们抓到县衙，逐个过堂用重刑逼供杀死骚野狐的人，宁八爷不忍看着刚逃虎口又入狼口遭罪的乡亲，就把除害的事情全部揽在自已身上。凶残的县丞在宁八爷身上用过大刑之后，又发配到数千里之外宁古塔，后来慈禧六十大寿特赦，宁八爷历尽艰险，沿路乞讨走了两年之久，才回到麦子塬。

2019.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