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小传

悦生老师教育杂坛

<p class="ql-block">“老疯”小传</p><p class="ql-block">文/悦生</p><p class="ql-block">他虽不见经传,可在我的家乡却是赫赫有名、妇孺皆知的人物。他学识渊博,可谓九流三教无所不晓、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也许我有点夸大,但他确实是个饱学之士,既可吟诗作对,又会写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还擅长拉一手绝妙的二胡,真是多才多艺,名不虚传啊!不过,他和许多老儒一样,简直迂得可爱,迂得可笑。</p><p class="ql-block">他姓何名天兵,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其实所谓的“地主”,也不过只有十几亩薄田,仅够糊口而已。父母老实巴交,典型的川北农民,他们勤劳善良而又胆小怕事。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倒也有了一点积蓄。因祖辈都没文化,便想培养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以光宗耀祖。他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坎坷多艰。</p><p class="ql-block">他从小顽劣异常,家临河边,夏天常常到河里去洗澡、捉鱼。久而久之,人们就拿他开心,常常嬉皮笑脸地说“天兵老俵,下河洗澡,摸把镰刀,割把马草,拿回去喂你的表嫂。”他听了,“嘿嘿嘿”地傻笑着,竟一点也不生气。</p><p class="ql-block">到了读书的年龄,父母把他送到学堂,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好好念书,他忙不迭地答应着。他很争气,学习非常刻苦。他像和书有什么缘分似的,拿起书来,一看就入迷,一看就舍不得放下,简直到了“三月不知肉味”的地步。他聪敏过人,记性特好,悟性特强,所读之书常常能过目成诵,久而不忘。所以成绩名列前茅,深得老师和同学的赞赏。他一举高中,考入一所师范学校。几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经过“十年寒窗无人问”的刻苦学习,如今终于在家乡一举成名。他荣归故里,简直成了村人心目中的状元了。父母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那神情犹如儿子真的中了什么状元似的。</p><p class="ql-block">很快,附近一所学校来人拜访他了,他被聘请去教书,待遇优厚。他态度和蔼,学生一点也不害怕他,常常与他戏语几句,他一点也不生气。可是,有一次,却使他大出洋相,非常难堪。他瞌睡特大,常常在课堂上当着学生的面,公然睡起大觉来。有一天,几个顽皮异常的学生趁他正呼呼大睡、梦见周公的时候,将沙子偷偷地装到他的宽大的袖子里去。过了一会儿,他醒了,刚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沙子籁籁地纷纷落下地去。他脸涨红得像个关公,继而大发雷霆,真是“头发上指,目眦(zì)尽裂”,连声责问是谁干的好事,学生们都窃笑不已,谁也不说,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作罢,来个不了了之。</p><p class="ql-block">他教了几年书,倒也无忧无虑,快活似神仙。不久,解放了,他因为家有薄田十几亩,被划成了地主,财产被没收,他也结束了教书生涯。这时,他早已父母双亡,也已经结婚成家,成了四五个孩子的父亲了。厄运就降临到他们全家身上。他经常被大会斗小会斗,天天“早请示,晚汇报。”弄得他“威风”扫地,好不难堪。只要没事,谁都可以叫他站住,喊他:“何天兵,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然,可要给你采取革命行动了。”他就赶快说:“我知罪,我知罪,我知罪……”他的精神麻木了,常常一个人呆呆地一动也不动,只有嘴在一张一合的动着,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之乎者也”一类的话语。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叫他“老疯”(川北方言:意思就是疯子,神经病)。就是小孩都敢说:“天兵天将,不天(添)兵,不天(添)将。”他精神无所寄托,就常常拉二胡以寄托他的情思。曲调呜呜咽咽,如诉如泣,凄凉异常,似有说不尽的愁肠,道不完的哀思,鸟兽为之哀鸣,河水为之痛哭。</p><p class="ql-block">厄运伴随了他二十几年,粉碎了“四人帮”,他的“地主”帽子摘掉了,他感到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从此,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人们也还常常称他“老疯”,但都是友好地,不带有恶意了,他也常常笑着答应了。</p><p class="ql-block">实行责任制后,他披星戴月地干活,家里渐渐富裕了起来。他还是改变不了他的迂,常常摇头晃脑,背上几首唐诗宋词。偶尔吟诗作对,自有一番乐趣在心中。老婆常常骂他简直成了疯子。</p><p class="ql-block">他的同学现在有了已经当了讲师、教授,可他却还默默无闻地生活地穷山沟里。一天,他收到一封同学来信,从信中他知道了这位当年的同学现在省城工作,老同学在信中叫他去玩,他写信委婉地回绝了,家里人都埋怨不已。他却说:“为人当禀性高洁,位卑则觉羞,官盛则近媚,不是我的性格。”唉,简直孤傲得可以,迂得可以。</p><p class="ql-block">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过了六年清静日子,刚刚年过花甲的他突然得病,病得非常厉害,吃不下去饭,吃一点,吐一点,儿子们把他送到医院去,一检查,已是食道癌晚期。儿子们都哭了,他却说:“哭什么,人固有一死,但死的意义不同。我虽然无甚大贡献,但总算多读了几年书,也不枉活一世了。”虽然经过医生全力抢救,但终于医治无效,过了几个月就与世长辞了。临死前他说:“我一辈子命运坎坷多舛,这恐怕就是命吧。唉,凡事何必太认真,只要差不多,得过且过就行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临死前他还是那么迂。</p><p class="ql-block">唉,可爱而又可悲的“老疯”啊,你真是个苦命人,满腹经纶,却排不上用场,这真是个可悲的事。他有时迂得可笑,有时又是那么亲切可爱。真是一个真正的“老疯”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