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了（散文）

陈剑

入秋的夜，悠而绵长。不知何故，冥冥中，又梦见了那片枫叶。披衣下床，拨亮台灯，不知不觉又将那本珍藏多年的《第二次握手》翻了出来。这是一部“文革”期间最流行的手抄本代表作，被列为禁书。读高中时，从朋友处借阅此书后，被主人公苏冠兰、丁洁琼、叶玉菡缠绵的情爱及献身科研事业的故事所深深吸引，便用一昼夜的时间将它抄了下来。《第二次握手》伴随我走过了高中、大学及军营生活。1979年作者平反，作品公开出版后，我便购置了这本书并珍藏至今。
打开扉页，那片发黄的枫叶从书中抖出，似秋风般地飘落，悠悠地落下一片红。记忆的大门，随着红叶的落地而打开。她陈旧，仍有着阳光的气息，火热而浪漫，弥散满室的书香；恍若隔世的梦，拈手仍有秋霜的暖。在梦的更深处，晚霞染就的枫叶，染红了阳光尘封的天空，残阳的枫叶映衬着云蒸霞蔚；在心的更深处，缓缓地流过日色的斑驳和月色的幻影，流出一个心的天空。心空里有片枫叶在飘落，那是落在地上的一片秋风般的红叶。
苏北洪泽湖大堤上的那片树林，日影月现地裹着那绯红的枫叶；金色的光，柔和月色的红透，映衬着湖边两个倩影——我与英子。笑靥里映着湖光，在林中斑驳，落下轮回的记忆。而记忆穿梭于苍莽的枫林，长箫呜呜，书声朗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蜿蜒枫叶流红，洄湍的湖水边，古朴的亭台楼阁，静静地倒影于日影、月影，枫影、树影，白云、湖面，都是一片红透的笑靥，还有泛着的红叶，粼粼波光。
“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就是那片红枫叶，在书橱里，在珍藏的日记里。每当我看见那片叶子，就会忆起无尽的思念。因为，在那枫形的叶片上，蕴涵着我流逝的岁月，也蕴涵着我那温馨的回忆。
回首大学时代，在一个深秋的季节，枫叶开始变红。站在高高的四明山峰远眺，满山枫叶犹如红雾迷天，朝霞流丹，云蒸霞蔚般极为壮观；游历近观，枫叶与松柏相互点缀，红绿相间，瑰奇绚丽！置身其中，瞬间情绪为之一变，心情舒畅，精神焕发，什么忧愁和烦恼，全然消失。感觉到的是，整个世界那么的美丽！倏地，一个清丽的倩影在红枫下宽宽而来，她可谓是唐代诗人杜牧笔下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那样的亮丽。我的心情不知是“踏秋赏景看红叶”，还是在寄情豪抒看美女，那少女如秋天的枫叶——最美的“花”。她叫梅子，中专艺术班毕业，虽然没有杨柳的婀娜多姿，也没有桃李那样绚烂多彩，更没有芙蓉那样妩媚多情。但是，她有不畏风霜寒冷的风骨和不可征服的气质，鲜艳中透着高洁，深沉中拥有热烈，红不炫耀，寒不改志，活得无忧无虑，坦坦荡荡。她以红色显示生命的灿烂，温婉练达，把美丽留给人间。
梅子与红叶，可谓是“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那时，我不清楚究竟是风霜染红了枫叶？还是少女招来了风霜？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这红叶漫山之中，梅子的出现，让我找寻到了内心片刻的激情与骚动，让心投入到了自然的怀抱。我抚摸着枫叶，细心观察着梅子的一颦一笑，心波会无比荡漾，激情会燃烧烈火。梅子与秋色，在眼前汹涌；梅子与秋声，在耳畔鸣叫；颦笑的秋味，在心头陶醉。
红尘扬波四十载，秋风劲，又到枫叶红遍时。也许成了习惯，每当枫叶红了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打开书橱，拿出来自四明山上的红叶和洪泽湖大堤上的红叶。那两片红叶，不知是什么样的思念驱使我，要把过去的时光铭刻在那色彩斑斓的叶片里，还要用她来寄托未来的梦幻。与其说枫叶给我以享受，还不如说枫叶给我以青春的回忆。两片枫叶，在秋天孕育出了一个火热的夏天和秋天，她给我带来新的愁肠，也给我增强了对现今幸福生活和美好未来的信念，不断鼓励着我去开拓、去奋斗！
常言道，花开花谢，曲终人散。我却始终只能以一个遥望的姿态，看着她们消失在逐渐苍老的岁月里。情海骚动的青春或许是一生的追求和宿命，于我，可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尘烟飘落，寂静的云空下，倔强地行走情海。也许有太多的不舍与偏执，也许有太多的无奈与叹息，当初的誓言太完美，相思已成灰弥漫了枫叶的世界。而风狂叶秋，鲜血渐透了我对她们的期待，千里彼岸，我带着希望冲出重围在那片泪海中却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但我总想飞过万水千山回到她们身边，然而四十余载总难以相遇。离别相思苦，惦记暮秋愁，只是视线渐渐模糊了她们的容颜；眼泪和溅出的血结成那片红色枫叶，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埋葬所有记忆的来路。
多少往事成追忆？多少花事已流离？写在人生边上还没收尾的日记，枫叶已经悄悄遮盖。我守在梦中被记忆复活的枫叶林中，等一个被思念深刻的寓言，一段段飘远，飘远……。走在梦境与幻想的边缘，我遗落在古道莲池旁苍老而纯真的祈愿，在无数只白鹭振翅腾飞的瞬间，化作一缕虔诚的青烟。那些反复纠缠迟迟不愿坠落的细小叶片，终究还是在时间的召唤里，离开了自己守望了一生的栖宿成终点。追梦的人都想希望自己的梦想成起点，可是现实却偏偏让我们没能如愿……
站在这个硕大的舞台前，不要问我当年的祈愿留下了怎样的悲欢，带着怎样的思念？不要问我当年的心情里，有多少深深浅浅的眷恋，片片枫叶，片片忧伤……。空空荡荡的树枝间，我静静地用手掌托起她们的身躯，静静地凝视着她们的容颜。后来才发现，其实我只是一个这般不堪岁月的变迁，在命运中沦陷，默默地凝视着那片浩瀚而空洞的蓝天。青春就是疯狂的奔跑，然后华丽地跌倒。青春这一跤跌下去，无论以怎样的姿势跌倒在哪里，都不算什么。人生的遗憾，不是曾经跌过多少跤，而是不曾疯狂过，不曾奔跑过。
青春，一旦典当，便永不能赎，不要等到迟暮才去悔恨。我知道，我又在漫长的告别中又错失了太多的美好画面，画残阳，画明月，画风涟，如花美眷；写忧伤，写心事，写缠绵，花落满肩。一个又一个的梦想，被我亲手埋葬在这个秋天里。追梦的人，却成了孤独的守望者。望着一片又一片的枫叶飘向空中，最后成碎片……然而，我还是在这碎片记忆中找到了自己，在剡溪江边的武岭门外，遇到了新的一片红叶，她就是芳子。
“日暮秋烟起，萧萧枫树林。”枫叶是十月的诗言，那黄中带绿的颜色浸透了毫无生气的天空，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缠绵婉约。凝望着一片片随风而逝的枫叶，悄然，寂静，掠过岁月痕迹，烙印着秋天的斑驳，有一丝悲怆和凄怨延伸秋的释怀；一种旋律一丝禅音，在洗尽铅华的时刻，在朔风里回荡。
“缓缓掉落的枫叶像思念，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临之前，穿越时间两行来自秋末的眼泪，让爱渗透了地面，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枫叶不懂得那些镶嵌进夕阳里的沧桑，也不懂得那漂泊在长亭之外的思念，只是沿着那条通往天堂的路径不曾回头。我知道，芳子是懂得的。她说，当红色枫叶再开成一片海的时候，她就悄悄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在证明秋天离开的黄色枫叶会带着我对她的思念步入爱河，在等待的残垣断壁中替我寻觅远去的身影。她似一团火，渴望暮秋的黄昏繁花似锦，其实我也是。人总有老的一天，但心态不能老；心态老了，那才是真正的老矣。
再有来世，莫失莫忘。漫山遍野的红枫，在风中摇曳，绚烂的色彩，迷茫的双目，在飘泊的时间海洋里静静游荡。记忆在模糊，述说着古老故事的红枫在褪色，激荡着的不再是年少的情怀，平静中多了几分成熟，多了几分深思。虽然幼稚的脸颊写满了天真，可心却不在年幼。¬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只有在回忆里才看得清，看得懂。如今，红色的枫叶已逝去它的赤红，岁月在流逝，留下的已泛白。闭上双眼，遥远的黑已变成无望的白。¬残留在手中的枫叶，写满了往昔的沧桑，我的悲欢离合。如今，青春摇曳着风铃，又唤醒了我年轻时的知觉。心呼唤，梦之手，托起被遗弃的毅力，被遗忘的信心。我不要无聊的度过生活，无聊的面对一切。那不是真我，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想看到颓废的自己，茫然的未来。
凝望这一地红枫，却是芳子的身影，耳际响起的依然是青春的呢喃耳语“枫叶红了！”凝望这一树红枫，芳子的倩影在随风轻舞。闭上眼睛，是我们相拥而舞的瞬间。我们拥抱得那么紧，那么热烈地相吻，好像深怕时间在瞬间拆散彼此。情至深时情自然。举杯相庆，共同祝福，这一生难得的慰藉，是彼此那一种心灵的契合，心灵的相拥。
好久没有了这种心的颤动；好久了，没有这种泪眼模糊的冲动。这一山的红枫，这一地的红叶，是我对暮秋的牵引，还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只是这满山满地的红枫叶才知道。
枫叶红了，让我终于找到了愉悦的感觉！枫叶红了，却勾起我对远在他乡初恋的愧疚和思念！更珍爱眼前那片红霞似火的枫叶，她芬芳，她青春……在这深秋的原野，我的心还在浴火如春的跳动，但愿这红叶永远不要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