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有朋友来乡下老家,对房前那棵树很是感兴趣,问是啥树。我说是茶蜡树。茶蜡树是啥子树?做啥用的?为啥远近只有这一棵?一连串看似简单的问题,我却难以答得清楚。闲暇时,便梳理了一下有关这棵树的记忆,既为问者解惑,更为答者记事。</p><p class="ql-block"> ——题记</p> <p class="ql-block"> (一)茶蜡树</p><p class="ql-block"> 茶蜡树本名应叫白蜡树,木犀科落叶乔木,在中国栽培历史悠久,分布甚广。老家的人都习惯称之为茶蜡树,在此也就没必要改口了。</p><p class="ql-block"> 老家种植茶蜡树的历史已无从考证。大集体生产时期,每到春季,村民就要在茶蜡树的枝丫上“拴虫子”。这虫子就是白蜡虫的雌虫,一种红褐色带硬壳的圆球状介壳虫,用棕叶或谷草绑在枝条上。虫子在茶蜡树上产卵,4-5 月份卵孵化为幼虫。约20天后,蜕皮的2 龄雄幼虫在枝条上分泌一种白色的蜡状物质,即是白蜡。9月中下旬,满树的枝条几乎都成了白色,就将枝条砍下采收白蜡。在我记忆中,还和大人们一起,将枝条上的白蜡用手剥下来,再后来怎么加工,就不记得了。当时,白蜡是生产队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p><p class="ql-block"> 临近包产到户,不再拴虫子种白蜡,茶蜡树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价值,被大量砍掉当烧柴,几乎就绝迹了。</p><p class="ql-block"> 我要记述的这棵茶蜡树却得以幸存保留至今。这棵茶蜡树距今大概有近百年的树龄,因过去拴虫子年年修剪,只留了约两米高的树干,胸径也不过20来公分,长得并不算高大壮观。停种白蜡后,才逐渐长出了树冠。四周并无其他树木与之争夺阳光养份,任其自然生长,树冠呈伞状撑开,倒也很是入眼。也或许是这个原因,才得以免却刀斧之祸、薪柴之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茶蜡树上的窝棚</p><p class="ql-block"> 数十年前,这里是一个既偏辟又荒凉的地方,土地贫瘠,主要靠种植包谷和洋芋作口粮。那时人户比现在少许多,常有野兽出没。尤其是野猪和猴子特别多,猴子白天来,野猪晚上去,到地里糟践庄稼。每到粮食即将成熟的季节,村民就要昼夜守护庄稼地,称之为“守号”。即使在晚上,也要隔一会儿吹号筒、敲瓷盆,整出点动静。一旦失守,一年的辛劳就会葬送到野兽口里。因出产不丰,只有靠广种薄收增加收成,一家人时常要分散到几处值守,便有了“高高山上没搞头,又出野猪又出猴;要想夫妻同床睡,只等包谷收上楼”的歌谣。</p><p class="ql-block"> 据父辈们讲,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棵茶蜡树曾经是一处“守号”的据点,“守号”的窝棚就搭建在茶蜡树上。树上搭窝棚是最常用的方式,既可登高望远便于观察,又能避开地面的蛇虫与潮湿。几根木杆架在树杈上,铺上一层带叶的枝丫,上面再搭个能遮雨的棚子,条件相当艰苦,并不同于现在的林间小木屋那般别致,那般有情调。即便如此,每年也得在窝棚里住上一两个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房侧的茶蜡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十年前,父母在茶蜡树旁边一片荒草地上,搭建起两间茅草房,开启了他们白手创建家业的历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十多岁被抱养给一家亲戚,成年后父亲入赘到家。那是邻省的一个偏僻山沟里,也是住的茅草房,而且曾经遭受过一次火灾。茅草房与火相遇是什么后果,无需多述。更可怕的还不是火灾,是母亲的养父比火还爆的脾气,对父母非打即骂,一家人难得有安宁的日子。父母不堪忍受,几年后分家独自借住到生产队的养猪场。缺衣少食,居无定所,实在熬不下去了,于是留下仅三岁的大姐同老人生活,带上才几个月的二姐搬回父亲原籍,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回来在祖父母的老屋暂住了几月后,这两间茅草房就成了他们的新家。这也是父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茶蜡树就在这个新家的右侧方。这片区域有了人烟活动,野兽不再似以前那般猖狂,茶蜡树上也不再搭窝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处居住三年后,我就在这茅草房里来到人世。关于茅草房和茶蜡树的记忆不多,甚至有些模糊,但也还有一些零星的片断残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记得某个早上,我醒来后找不到父母。于是光着身子爬下床,拍打着紧扣的柴门哭叫。憋不住的尿就流在脚下的泥巴地面上,在凹坑里汇成一滩。此时父母正在远处地里做农活,听不见我的哭叫。哭得久了也累,更无聊,于是就用赤脚踩地上的尿泥,刺溜刺溜地感觉很滑爽,也很有趣,便忘记了哭叫,直到母亲回来煮早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记得某个晚上,天已黑了许久,一早就出门运送公粮的父母还没回来。我和二姐独自在家,留给我们的食物早已吃光。我哭着喊饿,哭着找娘。二姐哄我不要哭,哄不住了就跟着一起哭。与茅草房一壁之隔的猪圈里,一天没有喂食的两头猪也叫得正欢,那叫声比我们的哭声更响亮。它们不仅叫,还用嘴把木板圈门撞得哐哐地响。透过“垛木光”墙壁的缝隙,看到它们把空空的木猪食槽来回掀动,在“垛木光”墙壁上又啃又拱。我吓得缩在火塘的墙角,真害怕猪掀跨了这房子,害怕猪从“垛木光”的缝隙钻过来吃了我。饥饿,恐惧,哭声,猪叫声,门板撞击声,啃噬木头声,虽很杂乱,也能催眠。一觉醒来,我已躺在父亲的怀里,母亲正张罗着晚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四岁时,二姐能爬到茶蜡树上去。我也曾试图爬上去,但终究还是不行,只能羡慕地看着她在树上炫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年,父母张罗着做瓦,这是改善住房前期的大事。当时,全村也就十多户人家住瓦房,住上瓦房是大多数农家的首要目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更加忙碌了。请瓦匠,挖泥,踩泥,做瓦坯,砍柴,烧瓦,出窑,一道道工序紧张而有序。当然,这些都是抽空闲或请假做,主要精力还是上生产队出工种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做瓦的过程,于孩童倒是有不少乐趣。看到瓦匠师傅把一地泥巴变成高大的泥山,再变成四棱四方的泥墙,再变成圆圆的瓦桶,再变成薄薄的瓦片,很是好奇,也总想动手尝试,但常常招来瓦匠师傅的呵斥。这不要紧,泥巴却是可以尽兴地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做瓦除了费力费心,最担心的是天气突变。白雨(阵雨),大雨,暴雨,对正在做瓦的人家都是灾难。每次大雨将至,就会发动一场“抢桶子”的突击战。左邻右舍,大人小孩,只要拿得动一个瓦桶的都会出动,将晒在地上的瓦桶泥坯搬到能避雨的干处。但还没有变硬的那部分瓦桶无法搬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雨淋倒,淋垮,再次变回一坨稀泥。如果雨来得太急促,或“抢桶子”的人手不足,也会有部分干硬的桶坯被淋坏。记得我家也遭受过几次这样的损失,每次母亲都会伤心大哭一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瓦匠一边做瓦坯,父母就一边抽空砍烧瓦的柴。这柴有专用名称,叫“瓦窑柴”,连枝带叶,捆成一捆一捆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烧瓦是个技术活,全靠掌窑师傅看火侯。火嫩了,烧不过堂,比泥坯好不了多少;火老了,瓦就变形,虽坚硬如铁,却也成了废品。我家其中一窑瓦就有部分烧成了“猪耳朵片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烧瓦对小孩最有吸引力的就是看“提青火”,因为看起来有些许神秘。 窑内的瓦坯煅烧到一定程度,就将窑口用泥土覆盖,这叫“演毛火”。再继续煅烧一段时间,将覆盖的泥土掏几个洞,然后在洞上点火。只要能燃起火焰,瓦坯也就煅烧得差不多了。掌窑师傅就是根据火焰的颜色、燃烧程度来判断火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烧过两窑瓦,我已经五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在林子里砍伐了一些木料,运回来后一部分架在茶蜡树上晾干。顺着木料搭建的桥梁,我有时会爬到茶蜡树上,尽管会遭到大人的呵斥制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里陆续来了木匠、土匠,开始建新房了。建房的方案是紧挨着茅草房,筑两大间土墙(坯)房,用烧制的青瓦盖顶。这对经济拮据的家庭,是从茅草房过渡到瓦房的最优方案——花费最少,用时最短,省去了木架子房后期装修的耗费、工期及麻烦。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修木架子房要耗费更多的木材,树木都是集体所有,大队不给批手续。即使修土墙房所用的这些木料,也是父亲费了不少口舌,交了一笔不菲的山价款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修建土墙房也怕下雨,选择好天时尤为重要。那年代啥都匮乏,包括如今随处可见的彩条布、薄膜之类的防水材料。若建修中途碰上雨天,只能用茅草做成的“茅扇”遮盖,效果却不佳,轻则泥墙倒塌,重则伤及人命。当地就曾有过这样的惨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幸好,我家修房碰上了好天时,连续半个月的晴天,两间“丈八顶九”的土墙房已是平地而起。就在“齐檐短水”(房屋顶盖完工)的当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些我当时没有印象,多年后母亲时常说起这段“好运气”,我便记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雨天,我们一家四口搬进了新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未完待续)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