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棉鞋

清茶一杯

故事发生在三十六年前的一个冬天。

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了。在食堂吃完早饭，我低着头，缩着脖子，沿着操场边向着上课的教室方向，冲锋般地小跑去。

天，依旧是灰濛濛的，北风一阵阵吹得紧了，“呼呼”的风，象刀片一般刮在耳朵上；飘落着的小雨里，夹杂着许些冰雹和雪花，打得脸生疼。这场景，有一股林冲雪夜上梁山的味道。

“好冷。” 我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这棉衣己经不知穿了多少年了，家里没钱给我买新的，衣服都是哥哥穿了再弟弟穿，我有两个哥，想想看吧。这棉衣，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最糟糕的是我的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破旧的解放牌胶鞋，一只鞋前头已经裂开了。天天下雨，鞋子早已经湿漉漉的，脚，好象也没有知觉似地麻木了。

怱怱地跑进教室，在座位上坐好。我把两只脚从鞋里抽出来，交替握在手心里取暖，待有点知觉，就穿上鞋，蹬在地上，高频率地“趴趴趴”猛踩几下。

“下大雪了！”不知哪位同学大喊一声。

我应声向窗外望去。真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片大大的雪花，从天而降。“好了，终于下雪了。” 我好开心。因为我知道，下雪后，不超过两天，就会天晴，到时候，我就不会挨冻了。

上课铃声响了，一位个子小巧的女老师(我忘记是谁了）走进教室，反手把教室门关好，开始上课了。

渐渐地，在女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同学们状态渐入佳景。

正在这时，教室前门被人推开了。“呯！” 地一声，风把门刮到墙上，发出好大的碰撞声。

一个瘦瘦的妇人躬着腰，抱着一包什么东西走进来，头发上，衣服上挂满了雪花。她动作迅速地，从目瞪口呆的，讲台上的女老师身边，擦身而过，向我的方向走来。然后把东西向我的怀里一塞，不概是感觉太多人目睹着，迅疾地转身，一言不发就走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整个教室寂静了，不，是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那是我的母亲，还不到五十岁就躬腰驼背的母亲。

我又气恼又难过。

气恼的是，母亲没敲门就进教室了，你难道不能等下课了再说吗？你难道不能向上课老师打声招呼吗？……看您儿子好难堪好难堪。

难过的是，外边这么大的风雪，十几里的泥巴路，母亲要起得多早，走得多艰难，才来到学校。不识一字，生性胆小怯懦的母亲是怎么找得到儿子的教室的……

接下来的上课时间，女老师讲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我在气恼和难过的交织心情中，等来了下课铃声响起。

我打开母亲冒着严寒送来的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双棉鞋。

那是一双崭新的，黑色的，用灯芯绒做成的棉鞋。棉鞋摸起来好柔软，象母亲温暖的怀抱。棉鞋底是白色的千层底，是母亲一针一针纳起来的，针线头整整齐齐排列着，象走着方阵的士兵。

我赶紧把棉鞋穿在脚上。一下子，感觉不那么寒冷了，整个身体，都暖暖和和的。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六年了，每每想起当年母亲在雪天给我送棉鞋的情形，就似乎看到，母亲在讲台上，和惊诧莫名的女老师，交错而过的匆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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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二一年八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