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个春秋的思念 ——九九重阳忆外婆

牡丹

金秋季节的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恰巧是我外婆的生日。19年前，外婆走完了她90年的艰难岁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自那之后，我每每无事独处时，想起外婆就会默默地流泪。曾经清亮的眸子，常常因此而泪眼模糊。外婆在世的时候，时常坐在屋里望着窗外下意识的叹息。儿时的我曾问过外婆，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息？外婆有时候回答说我人小不懂事，有时候又说就是想透口长气，那样人心里就会轻松一些。 时光荏苒，我慢慢长大，记忆中听母亲述说过外婆的身世： 1930年，当年16岁的外婆嫁给了长她两岁的外公，庄户人家只想日子过得消停一些就行。哪知后来日本鬼子入关打到北京，又进天津，天下兵荒马乱，穷苦百姓四处逃生，可跑到哪里也躲不过小日本儿的烧杀抢掠。1941年，血气方刚的外公舍家参加抗日队伍。听母亲说，外公在抗日战争中，与八路军战士一起，还曾多次端掉过日本鬼子的炮楼呢！日本投降后，外公又参加了解放战争。1948年调防宁河县大队，在玉田的一次战役中壮烈牺牲！外公和外婆婚后生有两男四女，其中一儿两女因饥饿和疾病先后夭折，外婆带领剩下的三个儿女在苦难中挣扎，还要随时躲避战乱。有一次，天快黑了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突然听说来了日本鬼子。乡亲们一起往村外的庄稼地里跑，鬼子就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打枪。突然，一颗子弹擦着外婆的头顶飞过，一大块头皮被弹片划破，外婆应声躺在血泊中昏死过去。大家都以为外婆死了，哪知第二天早上，外婆满脸是血地爬出了庄稼地……打那以后，外婆的前额头上留下了一块仇恨的伤疤！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难熬，一家人忍饥挨饿，相依为命。寒冷的冬天，外婆把仅有的一床棉被给孩子们盖上。夏日里，外婆用一把破蒲扇，给孩子们扇风驱蚊，摇的胳膊疼。白天，外婆靠编织苇席的手艺拼命挣些零花钱，夜晚，她一边借着油灯为孩子们缝补衣裳，一边望着月亮从东面升起，又到西山落下，一声声的叹气伴着脸上流不完的泪水！全国解放以后，外婆一家得到当地政府的关心，当工作人员把《烈士证》郑重地交到外婆的手里的时候，外婆接过《烈士证》的手在颤抖，欲哭无泪。她知道，那册小小的红色证书，是她的亲人用性命换来的！当政府工作人员问她还需要什么时，外婆哽咽着回答：“亲人‘走’了，我还能要什么！我多么希望孩子他爸还活着呀……”听了母亲的述说，让我心头颤动，也明白了外婆之所以时常叹气，那是在日夜思念在战争年月失去的亲人啊！亲人的逝去，在外婆的心中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倔强的外婆为孩子们撑起了家中生活的一片天。即使是在最艰苦的日子里，外婆也从来没有给政府添过任何麻烦。当地的百姓都知道，外婆是在用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支撑着一个特殊的家庭，她想用无言的行动证明自己是一名烈士的妻子！她要靠自食其力、勤俭持家，好让长眠于地下的亲人放心！外婆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孩子身上，在外婆的教育和影响下，大女儿思想进步，工作积极，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但不幸因病英年早逝。儿子忠厚老实，是一名人人称赞的劳动模范。外婆的小女儿就是我母亲，也成为了一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内科医生。 我的母亲和舅舅相继成立了家，有了各自的家庭后，外婆又帮着我母亲和舅舅，艰难地拉扯大了两个家庭的11个孩子。 上面这张照片，是我和舅舅家的大姐，大姐比我大三岁，我们俩是两个家庭11个孩子中的老大老二。 每年的重阳节这天，我们都会去外婆家给外婆过生日！ 外婆非常疼爱我们，把我们当成掌上明珠，一个一个疼不够、爱不够！记得我小时候，晚上就喜欢挨着外婆睡觉，更乐意外婆给我挠痒痒。外婆的手很粗糙，指甲又硬又厚。但是，当我细嫩的皮肤接触到外婆那双大手的时候，一股暖流就会从脊背传遍全身，幸福的感觉让我很快进入了梦乡。后来我长大了、结了婚、生了孩子，只要挨着外婆睡觉，外婆还是习惯性地一上床就给我挠背，然后又挪到床的另一头给我捏脚，我却依然在外婆的爱抚下呼呼大睡。外婆是个非常节俭的人，记得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外婆到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拍的很好，全家人都说好，外婆看着照片也是高兴地不得了，可是嘴上却说不喜欢拍照，说是照相会把人的魂儿勾走，还重复地说：“一张照片五块钱，太贵，可以买6斤猪肉啦！”大家猜出，平时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儿花的外婆是在心疼钱呐！记得我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腿疼得厉害，几乎不能正常行走。外婆知道后，特地赶来住下“照顾”我。等我上班走后，老人家把我们不穿的衣服一件一件拆开，把旧布一块一块地洗干净，然后按照布片的形状拼凑好，缝成小夹被和几十块尿布，还不时地叮嘱我：“旧衣服扔了可惜，别看衣服旧，那布却软活的，不咯孩子的屁股！” 外婆的“自制小夹被”和“自制尿布”很受欢迎，我儿子用后，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派上了用场。外婆年轻时，因亲人的逝去哭坏了眼睛，很难想象，她老人家在缝制那些布片的时候，穿针引线是怎样进行的。现在想来，我的心中还有更多的酸楚。日子一天天过去，外婆已满头白发，虽然眼睛不好，却很爱看电视，对那些炮火连天的镜头更是百看不厌。细心地我经常观察外婆，每当战斗胜利的时候，外婆脸上总会浮现喜悦的神情，一遇到战斗中有人牺牲，老人家总会默默地低下头，随着一声声叹气，眼泪已挂满了腮边。我知道，她又在思念早年在解放战争中失去的外公!顺着回忆，19年前外婆的模样经常会浮现在我面前：每到天凉或是阴雨天的时候，外婆的膝关节和小腿就疼得厉害。深夜，我总会被阵阵捶打声惊醒，睡眼看去，只见外婆两只手不停地掐捏膝关节，捶打小腿，表情非常痛苦。我常常半夜起来帮着外婆捶腿，并劝外婆去看医生，外婆说：“医院、偏方都试过，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上了年纪就更不好治啦……”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又是几声叹气。　　那年秋冬季节，舅舅患了严重的胃病，多次去医院治疗总是不见好转，细心的外婆发现，全家人一谈到舅舅的病情就瞒着她，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因此，外婆悲伤欲绝，从此不思茶饭，身体每况愈下。我和母亲一起去看外婆，我们央求外婆张嘴吃点东西，并把沏好的葡萄糖水送到外婆嘴边。只见外婆双唇紧闭，睁眼看看母亲和我，没有说话，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老泪瞬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们都知道：外婆34岁丧夫，接着又失去儿女。经历了失去丈夫和儿女们的沉重的打击，她不想再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在绝食13天后，外婆带着对家人的眷恋“走了”……　　转眼间，外婆辞世19年了，我十分想念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光。后来，我发现我自己也“继承”了外婆的习惯，每每心情沉重或者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叹息。我的叹息里饱含着对外婆的怀念，同时，也明白了外婆唉声叹气的缘由：作为女人，有一种爱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那是对外公五十六年的思念！ 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年到了九九重阳节的时候，就会更加引起我对外婆深深的思念…… 共产党人不信鬼神，但我希望有“天堂”。因为在那里，含辛茹苦、饱经磨难的外婆，可以见到曾为解放全中国而英勇献身的外公，圆了与外公团聚的梦想。愿：“天堂”里的外公外婆一切安好！🙏🙏🙏 这篇文章曾经于2016年九九重阳节时，在《天津日报》北辰之声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