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温泉摩崖游记

书中鱼

　　温泉摩崖，儿时曾游，然不经事，走马观花，匆匆而过。今思此地，结伴成行，几经周折，十一时至，感慨万千。摩崖古壁，篆隶行草，各领风骚，目不暇接。欢喜之余，辨字识文，人为修剜，毁坏堪忧，扼腕叹息！

抚古摄影，驻足瞻仰，探讨思源，鉴古辨伪，痴痴不去。

　　安宁温泉之所以闻名遐迩，始得益于杨文襄公（杨一清（1454－1530年），字应宁，号邃庵，别号石淙，云南安宁人，为官五十余年，官至内阁首辅，号称“出将入相，文德武功”，计除明宦官刘瑾，才华堪与唐代名相姚崇媲美）。其回乡所作《温泉游记》名著当时，引得明朝云南巡抚何孟春，状元杨升庵为之神往，及此后继者则层出不穷，如云南巡抚李焘，清代云南巡抚王继文，范承勋，石文晟，甘国璧，清代著名史学家陆祚蕃，淸末经济特科状元袁嘉谷父子，名士张学智、陈古逸，民国元老李根源、周钟岳，大居士孙乐等一众高士名流乐此不疲，流连忘返。

“虽然，古人不幸不得遇于斯泉，犹幸斯泉而得遇于今人也”，实则追古惜今，抚慰内心，借温泉洗心以明志也。

“听泉”为最早石刻，系明云南巡抚何孟春（（1474年-1536年），字子元，湖南郴州人）书刻，《徐霞客游记》之《滇游日记四》所载。1521年，何孟春时任都察院右副御史兼云南巡抚考察安宁所书。

　　“天下第一汤”美名为杨慎所赐，并题：此处不可不饮。嘉靖三年（1524年）卷入“大礼议”事件，触怒世宗，被杖责罢官，谪戍云南永昌卫，升庵所提字应为1524年之后，故在何孟春之后。1525年三月，升庵自永昌移居安宁养病，安宁太守王白庵又建遥岑楼，供其居住讲学，与安宁开始了一段不解之缘。

《安宁州志》载：杨慎“喜安宁山水清旷，遂侨寓焉。以诗酒自娱，兴道辄挥笔淋漓，人得其片纸，藏为至宝，从游甚众，若丘月诸，杨墨池，张松霞辈，皆出其门。建升庵书院于城北，今无存。”

嘉靖四年乙酉（1525），升庵在安宁碧玉泉题书“天下第一汤”，又在环云崖北侧题书“此处不可不饮”，今之所存书刻“不可不饮”较原文（《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四〉》载：“此处不可不饮”）缺二字，或缺字或从左至右书，实为后人补书。

因杨状元于此调养身心而后风流再起，故从此安宁温泉成了文人士子安慰心灵、避世忘忧之神奇之地。

　　徐弘祖曰“石北危崖上，有大书‘虚明洞’三大字者，高不能瞩其为何人笔”，而今之地因填土数尺距其不远，故可明视也，四百余年地理产生了巨大变化。其为广东惠州李焘（（1543—1625），字若临，惠州府河源人）笔于万历戊午（1618年）春，时为云南巡抚，其为官清廉，开辟西路千五百里，垦田万顷，増盐饷千余。滇僻界缅甸，军民顽梗，焘治理七载，囹圄皆空，膏润不染。同乡进士邝奕垣褒扬李焘：“我爱李滇抚，为官五十年。厨无隔餐肉，囊乏用余钱。意厌城市闹，情钟泷水缘。遍观利达者，可不谓前贤。”

惜今人修描，“焘”字徒剩“寿”字。南朝 梁任昉 《〈王文宪集〉序》：“莫不揔制清衷，递为心极，斯固通人之所包，非虚明之絶境，不可穷者，其唯神用者乎。”故其旨在抒发内心清虚明洁之意。

　　李焘（1543—1625），字若临，号斗野，广东河源人。此石刻未在《徐霞客游记》之《滇游日记之四》中记载。

　　令安宁温泉及摩崖再度令后人痴迷者，当为徐宏祖。《徐霞客记〈滇游日记四〉》中载“再南，崖石转突处，有一巨石下坠崖倒，迎流界道，有题其为‘醒石’者，为冷然笔”，惜“醒石”、“醉石”均近代修筑公路与螳螂川堤坝时填埋，唯余“梦石”留存，令后来者空留遗梦。

杨师孔（1570-1630），字愿之，一字冷然，号霞标，明朝贵州卫（今贵州贵阳）人。明末抗清民族英雄杨龙友之父。其于明天启四年（1624年）出任云南按察使佥事兼提学。天启七年（1627年）转临浣道副使，晋布政司右参议，其所书“醒石”、“醉石”、“梦石”应为天启四年至七年所为。

　　徐霞客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十月二十六日至安宁温泉，见此姜思睿巜题醒石》五绝诗，“怪世尽颓倒，而尓何独醒。山水无嚣攘，冷然足幽听”，此诗作于崇祯六年（1633年）孟夏其云南巡按御史任上。距宏祖游滇实不远矣。

　　范承勋（1641——1714），字苏公（一作铭公），号眉山（别号九松），辽宁抚顺人，为范文程第三子。历官至云贵总督、江南江西总督、兵部尚书、太子太保。三藩叛乱时，督运粮饷于湖广、云南。

　　十洲，此为道家仙境，《海内十洲记》：“ 汉武帝 既闻 王母 説八方巨海之中有 祖洲 、 瀛洲 、 玄洲 、 炎洲 、 长洲 、 元洲 、 流洲 、 生洲 、 凤麟洲 、 聚窟洲 。有此十洲，乃人跡所稀絶处。” 而十洲分胜意为与仙境不分胜负。

王继文（？—1703），字在燕，汉军镶黄旗人，清朝大臣，官至云贵总督、兵部尚书。曾二度任云南巡抚，此书当为此间所作。

　　石文晟（1643年~1720年），瓜尔佳氏，字公著，号絅庵，汉军正白旗人，清朝大臣。康熙三十三年（1694）九月任云南巡抚，任职近十载。因此洞中有云气，其常与当地农人较晴量雨，判断来年旱晴，故题“云窝”二字，颇有情致与亲民。

　　此石文晟于康熙辛巳（1701）所题，邑人称此处为“火龙洞”，洞深里许便暖气逼人，如温泉脉云，故题书“暖谷”于洞壁。

　　甘国璧（？—1747）字东屏，汉军正蓝旗人，甘文焜之子。康熙五十四年（1715）由山东布政使升任云南巡抚，真至康熙五十九年（1720）九月革职，此字当为此间所书。其幕僚倪蜕随其入滇，著《滇云历年志》。

　　温泉摩崖石刻题壁中名士忠臣汇聚，然也不乏贪腐之人。如清嘉庆年间云贵总督富纲颁布《永革夫马碑记》，为永禁乱派马夫苦累百姓，勒石为铭，立碑记之，以示清廉，然不久便因贪腐而被处死。然温泉可洗君子心，难洗伪君子之心也。

　　行至“九曲龙窝”左侧，忽见有暗河穿流石洞中，今已水枯，有百年淤泥堆积两洞口，泥褐而细，可以塑器，烧之应佳。叶兄挖取两袋，期成佳物。洞口右壁有“両间傲骨”题刻，字大且字口清晰，落款只见“康熙甲戊孟夏”，据传款尾为马声所书，隐堆泥土之中。

“両间”即“两间，”谓天地之间，指人间。 唐 韩愈 《原人》：“形於上者谓之天，形於下者谓之地，命於其两间者谓之人。”马声当年率军征讨吴三桂至昆明，闻知安宁温泉久负盛名，兴致勃勃从昆明赶往温泉，欣赏摩崖石刻之时，乘兴题写了这方石刻，以表达志气心声。

　　摩崖非英雄志士独占，亦有女史李刘红藻题书“亦蓬莱”，此为温泉摩崖中唯一女性所书者。恐此莲城女史随家人至滇，美景入怀，临壁而书，风雅不减男儿。此书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增色颇多。真可谓“扫眉古崖留千古，女史丹青秀碧泉”。

　　清末至民国，继承并弘扬温泉精神之士当首推李根源。宣统三年闰六月廿日，与蔡锷、罗佩金、李烈钧、赵康时、刘存厚、方声涛、缪嘉寿同浴碧玉泉，“天下第一汤”亦恐为日后云南“护国运动”之策源地之一。护国爱国之精神注入温泉之山水中。

　　李根源效仿杨一清、杨升庵定居安宁温泉建舍，建“龙山别业”。 1938年秋，张善孖与鲁子泉、虞舜知、章季仙、吴人洁等到安宁温泉，住在温泉小村李根源之“龙山别业”中。张善孖画《虎啸生风》猛虎扑向富士山，意在抒发对日本“倭寇”之深恶痛绝，志在鼓舞国人抗日之斗志。

　　民国期间在摩崖上所留书刻最多，书体及形式最多的当推袁嘉谷父子。民国乙丑（1925）7月，姚安由云龙、石屏袁嘉谷、昆明张学智、沪西陈古逸游此刻石。此迹观其结字用笔，实为袁嘉谷“袁体”。

　　石上有袁嘉谷用大篆书“有太古意”，下有次子袁丕佑篆书“石坚长生”，得其父笔意，父子在碧鸡山石壁亦有题刻。

　　次年，民国丙寅（1926年）四月二十八日，袁嘉谷携江阴缪剑霜，南海周哲民，昆明名士及刻碑名家何小泉，名士张子才同游碧玉泉，摩崖纪念。

　　袁公行书“石林”，巧拙相生，趣味横生，较之路南石林之字更为老辣生姿。

袁树圃题书：“杨文襄公故居，袁嘉谷补书”。

　　“飞流”二字隶书在各种书体中突显，古拙飞动，神采不凡。落款为“屏山”，今诸多书释为“鼎山”甚为可笑。“屏山”应为袁嘉谷，其往年号“屏山居士”，《袁嘉谷文集》第三卷袁嘉谷年谱载：民国十五年丙寅，游墨井，安宁温泉，书“飞流”二大字刻于石，此足证也。

研究史学若不识文字，尤其古文字则为盲人摸象，终难究通，固文字是考古考史之本源。

　　张学智（1869-1951年），字愚若，晚号心僧，昆明人，为袁嘉谷经正书院同窗，光绪戊戌（1898年）中二甲第六十三名，先于袁公为科举进士，袁曾作《留别张愚若进士》诗，为昆明名居士，创办《净园丛刊》。

“大块文章”源自《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陈古逸（1865-1941）名度，字古逸（又作古仪、古抑），别号琴禅居士、净园居士，光绪三十年（1904年）进士。生性倜傥，学粹品高，与陈荣昌，袁嘉谷并称“滇中三杰”，三人合作《护国军碑》三绝碑，善篆隶，精绘画，为云南指画第一人，云南名居士。

书温泉“暖叶邹律”等，及西山华亭寺“天王宝殿”匾额，温泉有袁嘉谷与陈古逸书迹，然未见陈筱圃书，此为憾事也。

　　此为昆明东寺街大花椒巷5号“一颗印”老宅主人马骢所书，时在民国丙寅（1926年）春。其毕业于云南武备学堂，参加“重九”起义，携助卢汉和平起义，文武双修，气度不凡，著诗集《伯安吟草》、《雪泥鸿爪》等。

　　周钟岳（1876—1955），字生甫，号惺庵，剑川金华忠义巷人，白族，光绪二十九年(1903)应癸卯科乡试，中第一名解元。曾为南京国民政府题写“总统府”三字，其在碧玉山题写“秘探龙威”，雄浑磅礴，沉郁古朴，自成一格。

　　此刻石为安宁邑人陈钟书（1891-1938年）题书，字树藩，毕业于云南讲武堂，任国民革命军一八三师第五四二少将旅长。1938年4月24日在台儿庄战役中殉国。

“活泼泼地”语自唐代无住禅师“无为无相，活泼泼平常自在。”

　　“岩飞”此亦为陈树藩所作。煜民赞：英雄人未在，旧迹韵仍流。

　　昆明名医向树仙题书“洞天仙境”，后留安宁行医。医者需察物观人，感应天下，方能妙生回春哉！叹曰：名公虽大雅，布衣亦风流。

　　此书应为“如风舞雩”而非“如风舞雲”。语出《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人，童者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游到末处，忽然自问：令无数名士英豪“一往情深”之处为何？是此地山川地貌，亦或人文遗迹，却道：那人困境因痴念，此心安处是吾乡。

虽山川风物“应接不暇”，唯人品学问流传不息。

　　“悠悠千古意，漠漠一溪清”，此语道出游人之意，景与物无法带走，惟有情志可飞扬。

　　观壁忘食，将错就错，水晶小店，美食足多，欢笑畅饮。

　　石江书院，巧遇闭门，沿阶而下，水木俱净，暂得清幽。

　　归家细思，重梳前情，得此小文，以记是游，方不忘今。

感曰：碧玉山万载，

石淙文脉藏。

群英题古壁，

名士洗忠肠。

可叹石文毁，

还求傲骨长。

泉怀一柱血，

不可断义方。

辛丑七月廿二日

煜民记于翠羽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