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杨奶奶

虞梁

<p class="ql-block">我的邻居杨奶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的童年在苏北三线小城的集体大院度过,一家四口住一小间10个平方,七八十年代那时水龙头和公厕都在大院内公用,邻居其他人家也差不多同样拥挤和忙碌,他们全是父亲单位的同事。彼此认识,几乎每人都叫我“虞小二子”,除了一位杨奶奶极少有交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杨爷爷是盐城本地人,特别老实勤快,在单位做基层保管员,见到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慈祥的笑容。杨奶奶是江浙南方人,口音跟我们完全不同。他们两人有种与普通夫妻不太一样的相敬如宾。杨奶奶她极少说话,偶尔跟收废品者讨价还价,若被我们小孩子们听到,我们便爱模仿笑话她的南方口音。她也不恼也不笑,一如平常缄默淡然。我的奶奶和外婆都是小脚,她似乎还年长几岁,但却是大脚,总收拾得一尘不染,戴着一对蛮大的耳环,衣服款式都是老式的民国风套装,袖口和门襟有些手工绣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听人说,杨奶奶好像原本姓钱,年轻时特别漂亮,很小时便父母做主,成了一位国民党大官的姨太太。1949年她一人留在了盐城,经人介绍跟杨爷爷住在一起,他俩没有孩子。盛夏傍晚,杨奶奶喜欢在家门口坐在竹椅上乘凉,对经过的每位路人报以一丝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上幼儿园的我有次路过时问母亲“她是国民党坏人的小老婆吗?”。母亲非常生气,回家后严厉训斥我,不许我再提及这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杨爷爷退休后,便不再继续在我们院内居住。据说是回乡村跟自己的原配爱人及儿孙们合住养老。于是独居的杨奶奶更加不说话,更多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在家看一些古典书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后来大约80年代中,杨奶奶病逝了。当时父亲已担任单位主要领导,在杨奶奶临终前去看过她,还提议单位适度参照职工家属的待遇料理后事。杨奶奶没有子女、甚至没有亲属和朋友。她永远不爱说话,不对任何人刻薄,也不对任何人客套,包括我们这些大院邻居小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愿意试着理解她,也有点怀念这位与众不同的邻居长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后来,听地方上老人说,当年像杨奶奶这样的人还有好几个,有人一同去了台湾,有人选择自我了断。也有杨奶奶这样浮萍一般坚强地随遇而安,不悲不喜、不急不徐。她不对任何话争辩、不就任何事埋怨、不跟任何人诉说、不期待留下任何印迹。他们的生活有时极度刚烈、有时极度妥协,但他们总还保留一点自己的精神家园。杨奶奶在最后几年的余生里,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也许书中有那段雪不停的纷繁时代,书中有那个长不大的美丽自己,书中有那首唱不完的未央歌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