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 之一 祖居黑龙江以北的那些事

吴勇男

（一）关于我的家族和雅克萨城堡

　　我出生在达斡尔族家庭。父亲的家族系达斡尔族乌力斯哈拉 （姓）• 乌力斯莫昆（氏），母亲的家族为达斡尔族沃热哈拉（姓）霍堤莫昆（氏）。400年前我父母的家族就生活在黑龙江上游江北的两条支流旁边，靠东的支流叫乌力斯河，紧挨着乌力斯河西侧的支流叫沃热迪河。父母家族的哈拉、莫昆，都是以这两条河流的名字命名的【1】。乌力斯哈拉和沃热迪哈拉，世代联姻，是有密切血缘关系的达斡尔两个族群。



达斡尔族各哈拉十七世纪在黑龙江流域分布示意图:

　　400年前（十七世纪中叶）达斡尔族部落分布示意图 :



乌力斯河、沃热迪河并当时我父母家族（乌力斯哈拉和沃热哈拉）的居住地就在雅克萨城堡附近（现今我国漠河县境内的额木尔河口黑龙江对岸）。明清之际，位于黑龙江上游北岸的雅克萨城，作为达斡尔民族的故乡，主要是由沃热氏和乌力斯氏两大宗姓的族人组成（黑龙江大学教授、历史学家刘毅政语，详见刘毅政所著《中俄雅克萨战争史》）【2】。两个族群统属于拉夫凯（酋长）部落联盟，拉夫凯酋长驻于雅克萨城【3】。拉夫凯麾下共有五座环有壕沟和土墙的小城堡（其中一座是雅克萨），五座设防的小城，每一座都由拉夫凯的助手"小酋长"，即他的儿子和侄子统领着【4】，约有一千至二千的臣民。

雅克萨城堡地扼黑龙江上游江北水陆要冲。这一地区的达斡尔族长期（约自十二世纪中叶至十七世纪中叶五百年时间里）以来过着定居的生活，拥有农业、牧业、林业、渔业、猎业多种经营。建立了以哈拉和莫昆为单位聚居的屯落，住着用纸糊窗的房屋，并合力建造了城堡（遇险情和战时，周围屯落的族人都进入城堡）。雅克萨城是一座环以高墙深壕，墙上筑有用以瞭望的塔楼，及修有战时备用的洞室和地道的有名城堡【5】。







　　雅克萨城堡在黑龙江上游江北位置示意图 :





（二）沙俄入侵黑龙江流域的开端



　　趁满清统治者忙于入关作战无瑕顾及东北边境的机会，十七世纪中叶沙俄开始染指黑龙江流域，于1643年，组成以波雅尔科夫为首的"远征队"，侵入达斡尔人世居的精奇里江（此江发源于外兴安岭流入黑龙江）流域，受到达斡尔人的抗争，从此揭开了达斡尔人民抗俄斗争的序幕。俄罗斯侵略者又沿精奇里江抵达黑龙江（中游），然后由黑龙江顺流直趋黑龙江出海口，一路上，他们抓捕人质，抢夺粮食、兽皮、财物，杀害原住居民，遭到达斡尔等各族（鄂温克、赫哲）人民的奋力抵抗，侵略者虽然杀人如麻，自身亦损失惨重。他们抵达黑龙江口后，不敢再从原路返回，只能通过鄂霍次克海经一年的行程于1646年6月返回驻地雅库次克堡（由出发时的130余人，只剩50~60人）。沙俄侵略者这次入侵黑龙江流域的军事探险，前后用时三年时间，虽然没有占领中国一寸土地，但从精奇里江、黑龙江地区窃取了大量的有关地理、民族、物产等情报，为进一步入侵黑龙江上游及整个黑龙江流域摸清了情况。

　　沙俄波雅尔科夫匪帮侵入精奇里江流域，进而窜入黑龙江中下游地区:





精奇里江和黑龙江中下游地区达斡尔等各族人民抗俄斗争示意图 :



（三）沙俄第一次侵占雅克萨和达斡尔族人民的抗俄斗争



　　1650年，根据掌握的情报，俄罗斯再次组织了以哈巴罗夫为头领的俄罗斯远征军，向黑龙江上游地区入侵。他们首先进犯至我国黑龙江上游拉夫凯属下之（我的祖先）沃热氏与乌力斯氏住地雅克萨地区【6】。他们的目标首先是尽力使拉夫凯（达斡尔族部落联盟酋长）并达斡尔族人臣服，使那里成为俄罗斯人的属地。哈巴罗夫侵略者虽然抢夺了达斡尔人的大量粮食，但他们要达斡尔人臣服的目的并未达到。拉夫凯率属下向哈巴罗夫提出警告，并表示了誓死不服的决心。哈巴罗夫知道要达斡尔人臣服，并非易事。故其再次返回雅库茨克招募扩充人员，决定向雅克萨城堡发动进攻。达斡尔人、我的祖先乌力斯哈拉和沃热哈拉的人们在城堡酋长阿尔巴西（部落联盟酋长拉夫凯的侄子）【7】的率领下，进行了英勇抵抗。他们用原始弓箭、长矛等武器与拥有大炮枪械的匪帮战斗。在保卫城堡的战斗中，虽然打死打伤俄军二十多人，但族群自身亦有更大量死伤。在达斡尔人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哈巴罗夫占领了雅克萨城。





沙俄哈巴罗夫匪帮侵入雅克萨地区 :



我的先辈——达斡尔族勇士们不断冲出城堡，与俄罗斯匪帮厮杀 :



哈巴罗夫匪帮围攻雅克萨城堡 :



哈巴罗夫匪帮占领雅克萨城堡后，将此城做为最重要的侵略据点，窜向黑龙江中下游地区，不断争夺达斡尔人沿江城堡，抢劫杀戮，与达斡尔人发生惨烈战斗，先后攻入和血洗了阿杜伊城、贵古达尔城、班布莱城、托尔加城等所有达斡尔族头人的驻地，杀死数以千计的达斡尔族等中国同胞。达斡尔族为捍卫中国领土完整，做出了重大的民族牺牲。



　　雅克萨地区达斡尔族抗俄斗争示意图 :



凶恶的哈巴罗夫匪帮 :



（四）俄军占领雅克萨后中国军民联合抗俄的战斗

　　十七世纪下半叶，沙俄在黑龙江流域造成的边患，终于引起清政府的关注。首先，自1654年（顺治十一年）起，采取了内迁的有效措施，把雅克萨地区至精奇里江流域的达斡尔族（包括鄂伦春、鄂温克），向嫩江上中游迁移。这样可以让各族百姓免遭俄军侵扰和杀害，同时亦对断绝侵略者的粮源起一定作用。其次，加强黑龙江流域指挥系统和整顿军备，扩建八旗兵，补充火器，对沙俄侵略者展开反击战。

清廷委派富有作战经验的沙尔虎达为第一任宁古塔昂邦章京（类于总兵）和副都统后，多次率领清军反击沙俄侵略者。他在继前任海色出兵进行乌扎拉村之战后，又同沙俄侵略军进行了松花江下游之战、呼玛尔之战、尚坚乌黑之战、松花江口之战，直至1659年（顺治十六年）逝世，他在历次抗击沙俄的战斗中，皆屡败俄军。次年，他儿子巴海继任其职（昂邦章京，后提为将军）后，同沙俄侵略者在古法坛村进行了战斗，并收复了雅克萨城。从而取得了中国军民联合抗俄战斗的胜利。

在上述（1651年~1660年）各次战役中，皆采取了军民联合抗击沙俄侵略者的办法。每次战役都有500余名达斡尔勇士参与征战，对取得战斗的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自1644年到1660年间，达斡尔族在抗俄斗争中，约阵亡2000人。

通过1660年的古法坛村之战后，整个黑龙江流域的沙俄侵略势力全部被肃清。通过上述五次战役，给疯狂一时的侵略者以沉重的打击，十年间（1649~1660）俄军到黑龙江的不下一千五百人，其中，除少数饿死者外，绝大多数都是被中国军民歼灭了。而且还平毁了雅克萨侵略据点，亦为后来清政府所进行的雅克萨之战积累了丰富的抗俄斗争经验。



　　1649年~1660年黑龙江流域达斡尔族壮士参与清军抗俄斗争图 :





中国军民联合（达斡尔族等）打的俄军战败求饶 :





（五）中俄雅克萨战争前清政府的部署和备战措施



　　1659年（顺治十六年），清军攻克并平毁俄军占领的雅克萨城后，并未驻兵留守，而旋即班师回朝，放松了对沙俄侵略者的警惕性。俄军虽遭挫败，但并未打消占领雅克萨的欲望。他们一直把雅克萨视为黑龙江流域"俄罗斯居民点的中心"和"咽喉要地"。

1665年（康熙四年）夏，三、四百名俄侵略军再次窜入雅克萨城废墟，筑室盘踞，至1667年（康熙六年），城堡基本建成。他们以此为据点，四出掠夺达斡尔等各族人民财物。至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更窜到精奇里江抢夺达斡尔族财富。八十年代，沙俄侵略者盘踞的雅克萨城，业已成为掠夺黑龙江上游地区居民的重要侵略据点。





　　

沙俄入侵者以雅克萨城为据点，四出骚扰达斡尔族等各族居民，强行收税（抢劫:毛皮、粮食、财物）图 :





康熙亲政（1667年，康熙六年）之后，即留意于沙俄对黑龙江流域的侵犯。从七十年代起，就开始了抵抗沙俄的准备工作和长远之策。进入八十年代，在取得了"平定三藩"的胜利后，康熙开始实施"征剿罗刹"的方针。康熙总结多年抗击沙俄侵略者的经验教训，提出于黑龙江、呼玛尔二处建立木城，预备炮具战舰，儲运兵饷，与敌对垒。并调官兵一千五百人，实行屯兵种粮，永戍黑龙江城。还设置驿道（站），奏报军机。并任命熟悉边疆、有实战经验的萨布素为黑龙江将军。避免短视行为，如胜敌捣毁敌据点后，即行撤军，敌复卷土归来。树长期经营黑龙江边防之策，御敌于国门之外。

战前设置由莫尔根至雅克萨驿道示意图 :



清军水师设置水上运输线 :



在雅克萨战争开始前，清军在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族人的大力配合和帮助下，至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初，先后摧毁了精奇里江上的吉雅斯克堡、吉柳东营地、多隆斯克堡、西林穆迪斯克等俄军据点。还消灭了从鄂霍次克海窜来的俄军。至此，除雅克萨城外，黑龙江中、下游的俄军据点，全被扫除。造成有利于清军的作战态势，为清朝水陆大军顺利进攻雅克萨城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雅克萨之战前，军民联军乘船沿黑龙江肃清了除雅克萨之外的俄军所有据点 :



（六）第一次雅克萨战争

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2月，清政府在作出于本年四月进军攻取雅克萨的作战方案以后，即按照先礼后兵的原则，先后三次致书俄国和雅克萨当局，要求俄军急速撤出雅克萨，以雅库茨克为界，和睦相处。遭拒绝。清政府于同年四月，命令水陆大军向雅克萨进发。6月21日三千名清军抵达雅克萨，这支军队包括满族官兵；当地的达斡尔、鄂温克和蒙古族官兵以及来自山东、山西等地汉族官兵；还有水手和工匠也随军作战。



俄军占领下的雅克萨城堡示意图 :





　　

雅克萨城——围城示意图 :

清军在都统公彭春、监军统领郎谈、萨布素指挥下，完成对雅克萨城包围的军事部署后，6月26日黎明，三面集中炮火急攻，城中大乱。经一昼夜战斗，鉴于俄军不肯投降，决定实行火攻。在此时刻，有一股四十余人的俄军，由黑龙江上游乘筏而来，手持火器，欲进城增援。被我水军全部消灭于江中。6月28日，攻城已三天，大炮轰垮了城墙和塔楼，打死俄军一百多人，敌人已弹尽粮绝。除投降献城，已无他路可走。



清军从三面炮轰雅克萨城:



这时俄军已陷入全部被歼的危险。第一天清军从三面用大炮轰城时，城内就已大乱。第二天，城外三面积柴准备焚城时，更使俄军士气沮丧，乱作一团。进入第三天，俄军死者枕籍，伤者卧地呻吟，幸存者魂不附体。使俄军头目托尔布津向清军乞降，只有一个条件，保证不拦阻他们携带财产武器撤往俄地。清军统领彭春接受了他们的条件。

6月29日，俄军头目托尔布津出城来到清军军营。他在"军前稽首愿降，乞贷犬豕微命"。彭春和萨布素等在召见时，向其宣谕，阐明了清政府的严正立场和宽大政策。俄兵感激涕零，发誓不再来犯。



清军攻城大炮 :

（七）第二次雅克萨战争

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7月，第一次雅克萨战争宣告结束后，清军即凯旋回师，驻扎在瑷珲、墨尔根等地。但俄军却贼心不死，不久后即于当年秋季，派遣近千人的俄军，带来近十门大炮、铜炮、铁炮，大量炮弹、铅弹、火药及其他很多武器，带来大量补给还收割了城外的千亩谷物，，并立即在废墟上重建雅克萨城。用草根和粘土筑起一座根基四俄丈厚、高三俄丈"非同寻常的碉堡"。墙上修有架设大炮的防御工事。妄图长期霸占中国领土。



俄军占领雅克萨后，即为中国军民所察觉。1686年3月，康熙即下达了攻取雅克萨的方略。令萨布素率3000人攻取雅克萨，并吸取第一次雅克萨战争的教训，将敌人赶往尼布楚后，不要急于回师，驻防于雅克萨。

　　1686年7月1日，萨布素率清军二千一百人，水陆并发。7月18日，清水陆大军逼近雅克萨。7月20日，全军四面包围，掘长壕，筑高台，架大炮，作攻城准备。并在黑龙江之江心岛上设立指挥所（岛面积十多平方公里）。7月23日，开始攻城，至第二天黎明，"城坚不可下"。后复经十几日鏖战，敌枭托尔布津被击毙，歼敌一百一十多人，敌龟缩城中，成瓮中之鳖，陷失败境地。但敌仍凭坚顽抗。由于天气渐寒，已不宜强攻，清军采取"合水陆军，周城作长围困之"。至冬来临时，清廷复增援二百兵丁，强化围城御援之力量。



　　

设在黑龙江江心岛（现归属中国漠河县）上的第二次雅克萨战争时的清军指挥所示意图并岛上的雅克萨战争纪念碑 :



　　

早在第一次雅克萨战争期间，清政府为谋求和平解决两国争端，曾多次致书沙俄政府，敦促其从雅克萨撤军。至第二次雅克萨战争时，再次致书沙俄政府，举行和平谈判，划界边境，永得安宁。

1886年（康熙二十五年）11月，沙俄派使臣来北京请解雅克萨城之围。是时，雅克萨俄军原有八百余名，只剩下一百五十人，狼狈已极。中俄双方通过一系列停战议和谈判，双方达成停战协议，雅克萨战争的敌对军事行动基本结束。

1686年11月13日，清政府根据中俄达成的协议，首先主动停战并实现单方面撤军，解了雅克萨城之围。



（八）中俄于尼布楚谈判，签订《尼布楚条约》

1689年8月，中俄双方使团在尼布楚谈判，9月7日，正式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中俄《尼布楚条约》的签订，是中俄两国正式缔结的第一个边界条约，为两国带来一百多年的安定，意义大焉。达斡尔族为中俄谈判和条约的签订，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尼布楚条约》规定的中俄领土和边界 示意图 :



尼布楚谈判场景（油画） :





注释:

【1】刘毅政:《中俄雅克萨战争史》第9页，第11页。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一版。

【2】关城和:《阿尔巴津城考》，见《黑龙江文物丛刊》，1982年第一期；刘毅政:《雅克萨战争史》第11页，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一版。

【3】刘毅政《中俄雅克萨战争史》第11页，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一版；关城和:《阿尔巴津城考》，见《黑龙江文物丛刊》，1982年第一期。

【4】【5】《历史文献补编》第三卷，第173页~174页，第52页；原载弗•伊•奥戈罗德尼科夫:《十七世纪阿穆尔河当地人和俄罗斯人的农业》，第15页；《历史文献补编》，第三卷，第95页，第346~347页；瓦西里耶夫:《外贝加尔哥萨克》，第一卷，第64页。

【6】拉文斯坦《俄国人在黑龙江》第三章，1861年伦敦版；关城和:《阿尔巴津城考》，载《黑龙江文物丛刊》，1982年第一期。

【7】《历史文献补编》，第四卷，第76页；拉文斯坦《俄国人在黑龙江》，第三章，1861年伦敦版。

（家族往事•之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