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 · 进了村

流沙

<p class="ql-block"><b>  1968年深秋的那一天,倒运的日子是真的到了,真的放任了自我,将命运彻底恶化,温饱病残全靠自理了,听天由命。屈从了扎根农村一辈子不得反悔,屈从了官府那成批次的远逐。那是远方,把诗意打碎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初插队时,男生被安排住进了二麻子家。人们都把她叫成了“二码子”,应该是方言所致。这是个七旬的老太婆,佝偻着身子,一身黑色棉袍系着个脏呼呼的围裙,目光不怎么友善的房东,相貌与慈禧太后几无二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她家院子的近旁散落着简易供销社、迷你保健站和小庙“弃暗投明”后的电磨坊。这个地界当属小村里最文明、繁华的中心地带了。这座老宅分为里外两个院子,里院高于外院。外院角落有个茅厕,还有几棵枣树、榆树,黄土地裸露着。里院很是讲究,沿阶而上便是进入里院那带有讲究的木结构垂花门楼。院内灰砖墁地,东、西厢房各五间,老人自住的是有五级台阶的三间大北房,一明两暗,一律的老式花格门窗,只有靠东的那间窗台上有几扇很小的玻璃窗,看样子已多时不擦了。我们分别住进了部分东西厢房,而西厢房的南端两间当作了知青的厨房,厨房的南边还有个精巧的茅厕。</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这个小院我们一住就是半年,因为很少能见到古板而生疏的二麻子,对她以及小院的一些猜测便生出了许多疑问,更多的是神秘莫测之下的探秘冲动。比如:老人家在哪儿做饭?不见炊烟,不闻锅灶风箱的声响,三间大北房里从来没有任何声响发出,还有,东厢房的另外三间总是锁着,里面究竟有什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时间一长,知青们竟然都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老人躲在北房里居高临下地盯着呢,说不定在哪个窗格格的纸上就有观望的小孔,里面就是老人家那阴郁的眼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一天下午,不知什么原因,几个男生都没出工,不知谁发现北房的门上了锁,机会难得,于是我们决定对小院来个一探究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院子里静得毫无声息,我们先轻轻地靠近东厢房的屋门,慢慢推开一条缝,我们沿着缝隙向里面张望,当适应了里面的幽暗后,最终看到的是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口厚重的棺材,两只板凳架着它,再看看眼前的这把老锁头,这里是个通往阴间鬼域的关口啊。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心跳在加快,像做贼。我们小心地登上大北房的石阶。 扒着堂屋门缝往里瞧,斜着能看到西边那间屋,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座高大的彩绘木雕神尊,也不知它是个什么身份。下面的台案上是烧香迷信用品,闪烁着古怪的色彩,弥漫着悚人的气场。这么阴森晦气,这二麻子老人是人还是鬼?顺着门缝再向东边看,没门,只是隔断墙。我们又从东屋窗台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原来满屋都是炕,没有地面,也没有门,在与堂屋间的隔断墙上有个能容一人钻入钻出的方形洞口,难道出入就靠钻洞?为什么是这样?满腹疑狐的我们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之念。</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心神不定之际,忽然发现这北房东边有一夹道,我们蹑手蹑脚地顺着夹道绕到北房的后面,刚一探身,头顶上方突然传来噗楞楞响声,猛抬头瞥见一只大鸟扑闪着湛蓝色大翅膀掠过房顶不见了,没有留下其他任何声响,惊得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神来再看这房后还有个狭长的小院子啊。北面是五米高的陡崖,崖面有些酸枣棵子,院子里还有几棵不太粗的树。估计这里已是多年没有人迹了,这处世外绝地被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惊扰了,我们相互示意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需要说明的是几十年后,知青北京聚会时提起了这次探秘,原来除了我们的这次,另外几个同学也发起了一次同样内容的探秘。两个版本,相互隔绝。</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经过这番摸查,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又似乎意犹未尽。它还有秘密未被揭开,还有一种隐藏的力量在控制着我们,让我们不得逃脱。</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后来我和房东老人有过一次聊天。那是个晴暖的下午,院里很静,高台阶上,房门敞开,老人独自坐在门口的破旧兀凳子上,佝搂着身子缝补着东西。老人的话难懂,但愿意和你诉说。我艰难地翻译着也没什么收获,却意外地收获了她老人家的馈赠:半个榆树叶窝头。老人是要我们知道她每天在吃什么,第一口我就服了:这不是人吃的东西!那暗绿色榆树叶散发的苦涩渗透了棒子面,令人喉头发哽,没法儿下咽。</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这一年的冬天,村里天天晚上要到大队部开会,阶级斗争被鼓噪得正紧。因为前来开会的老汉、后生们各个抽烟,呛得你透不过气,活像进了烟筒。别的知青都去开会了,我却宁可独守这个神秘而可怕的老宅院。尽管大喇叭里点名批评:知识青年某某某,啊……出身不好还不来开大会…… 我依旧蜷缩在被窝里,静寂的夜空更让我警惕着任何微弱的声息:对面东屋里的棺材还会有什么幽灵游荡吗?古怪的房东老人是不是早已趴在窗户上盯着自己?是不是有个幽灵般的恶人正在偷偷地潜入了这个院子呢?……或许因为我的劳动表现实在、卖力,老乡们看在眼里,口碑自是传扬开去,大队的官员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认了我的例外。当然,关于大喇叭里对我点名是问,对我敢不去开大会十分不满的这件事,还是同学事后告诉我的,倒也是,睡得死狗一般,哪能听得见。</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苦命,包括肉体和精神,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创痛。具体到插队,及至后来离开农村,直到重返北京,概括为浴火重生,并非妄言。插队至今50年,梳理曾经的一桩桩一幕幕,曾经的不堪与难忘,无不与失去自主权相关,没有了自主权面对的就是悲剧。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沉痛教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初开始知青灶有专人替我们做饭,后来由女知青担任。那个酸菜本已十分难吃,再加热做熟,强烈的臭抹布味儿直冲鼻子,宁可饿着。有一天,杨瑞昌和李黎明争吵了起来,很凶,都怨愤至极,疑似李黎明时值做饭,事后李黎明又委屈地大哭了一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我和王义刚住在小套间带帷帐的小土炕上,我的大木头箱子就压在灶台上,烧柴取暖已无可能。光板席子上一层薄褥子,戴上棉帽睡到半夜常因腿抽筋而疼醒,急坐起蹬踹按压也于事无补。孟昭林睡在外间大屋大炕的锅灶头处,晚上既烧热水又能取暖。第二天孟昭林嗓子痛,热炕烧得他周身闪着亮亮的油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1969年春节探亲后回到村里,没人做饭,有自带的熟食但没菜,刘起发现房顶上有几捆大葱,用长竿挑下一捆来,炒了一盆子大葱当菜吃。</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那个时期,大喇叭里广播我国制造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了,可以昼夜不歇地绕着地球飞,并且成功地接收到了卫星向太空播放的东方红乐曲,振奋着全地球上的革命群众和无产阶级。晚上在二麻子家院里居然看到了夜空中的卫星在快速地掠过繁星,自西而东直到消逝,勾起了少儿般的想象:那卫星里的电唱机正在转动,唱针在唱片的轨道上拾取着那首百听不厌的音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几天后的晚上,大喇叭里转播“九大”召开的喜讯,在二麻子院里听得很清楚,这是件大事,但与我们插队的没有丝毫关系,我们是知青的名分,农民的身份了。起早贪黑就一件事:下地务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当天气暖和了以后,我们男女生都搬到了村东头的天主堂。是天主堂,不是传说中的天堂。在那里,锤炼我们人生的大幕渐次拉开,因迷茫而求索,因困苦而搏命,因无望而挣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2018年11月12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