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天的故事

便河听雨

　　辛丑年的中元节到了。

对传统文化知之甚少的我来说，中元节从来都不在记忆里。随笔的内容也与中元节无关，而是恰好在这天的下午申时时分，小区外围道路施工不慎挖断供电电缆造成突然停电，随之而来的是高层因增压泵停电不能运转导致断水。虽然末伏出伏，处暑已至，酷热却不是那么情愿立马结束的。

　　

原本是“夜猫子”生活习性的我因停电断水无所事事，早早擦身上床，默念着“心静自然凉…”，以期合眼闭目入睡来躲避热燥带来的心烦。结果烙饼子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愈发清醒，曾经没有电风扇没有空调的度夏情景一幕幕浮现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那个夏天，出生在戈壁滩玉门油矿的我跟随奶奶举家迁往四川石油局江油油田，投奔早一步去那儿参加油田会战的父母。在油光发亮的青石板铺路，路两旁挤满高低错落木板房商铺的江油县县城落脚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会战条件艰苦，不能安置家属”为由又哪来哪去被发配回玉门油矿，连托运的几件家具都没卸下火车又原封不动运回玉门。

虽然我幼儿时期生活在素有“火炉”之称的山城重庆，爷爷奶奶没让我缺吃少喝，那么在不记事的年龄段经历“火炉”烘烤是否难受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虽然家具没有沾上川东地气，我和我的弟弟们却染足了热气：浑身生满了痱子疮疖。那一个星期的停留，尽管让我对与玉门油矿西河坝两边光秃秃的山坡截然不同的四川盆地北部边缘绿油油的平坝和丘陵产生了莫大的新鲜感；尽管我也喜欢玩耍清凉的溪水，看溪底的石头被水被阳光拂过变幻的色彩。但这些美好的吸引力对儿时的我来说抵不过浑身痱子扎刺般难受的恐惧。因此当土生土长的重庆人的奶奶对要遣回玉门懊恼不已时，我却特别的开心，一种可以逃离“苦难”的开心。

两年后，作为石油人的父亲母亲又随开发石油的大军来到江汉油田。他们都是南方人，在工作可以选择去向的时候坚定不移地追随大米而行。随后奶奶带着我们姐弟也来到这鱼米之乡，这回是安营扎寨了。 营寨是一片芦席棚。

粗细不一的竹竿被截成合适的长度插在挖出房屋形状的地基坑里埋上土，再横七竖八地用竹竿或竹片拿铁丝捆绑在地基支撑柱上加固，然后芦苇杆包围起来，抹上稀泥填补缝隙。屋顶也是如法炮制，不过不是用稀泥填缝而是铺敷几层油毛毡防止雨天漏水。门的制作比较简单，活动门框框架一侧的柱子上下各长出一截插进事先固定在地面和屋顶上的竹筒里就行了。为了推拉轻便，门的材料里没有稀泥。这样的门如果制作中捆扎不紧，经不住开关门的使力，没多久就会变形就会在泥土地面划出一道扇形辙。讲究一点儿的人家，屋内再用芦席包裹“墙壁”并用面粉熬成浆糊把报纸或白纸糊在墙上。大功告成，人住进去就是家了。这样的房子我们家三代六口人住了三年。

夏天不下雨的傍晚，家家户户的劳动力都在做同样一件事情：把床搬出家门摆到院坝里，床四角捆绑竹竿撑起蚊帐，一个舒适的男人们男孩们的“安乐窝”就成了。那个年代还没有家用电风扇，窝在棚子里是怎样熬过那三年夏日的酷热，现在已淡忘了当时的感受。只记得睡醒后床上的垫席总是被汗水浸湿一片，散发出一股特别的气味。

这种冬不抗寒夏不避暑的“家”留给我的记忆远远超过学校教科书所授知识的残存。

另一个有关热天的记忆发生在我结婚后。那个年代还没实施住房改革，住房都是由工作单位分配。结婚时我还没有获得分房资格，父亲想办法给我弄到一间由拖拉机车库改装的不到二十平米的简易平房，房顶是薄薄的预制板，层间低矮，南北朝向，西晒一面主墙。

住进去没多久就迎来骄阳似火的夏天。那时还没有空调，每日十多个小时的日头暴晒，房间犹如烤箱，吸入的空气似乎可以灼伤鼻腔。晚上睡在蚊帐里，任凭电风扇大档鼓风，蚊帐被吹得像要起飞的风筝，人的感受却如同蒸锅里的馒头，浑身桑拿……

那会儿我已有身孕，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就跑回娘家睡我的闺床。虽然闺床也是挨着西墙，但没有顶晒，房间相对就凉快许多。“得意”没多久，那天我如同平常一样回去避暑，进得家门一看，闺床没了，被母亲拆了。大概母亲认为我独自享福的行为不妥，夫妻应该同甘共苦吧！于是断了我的后路。那个夏天的热让我惧怕，以至于后来无论是分房换房还是买房，我一概拒绝西晒和顶层。

从那以后至今几十年了，我再也没在娘家夜宿过。应了古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倒也能冲淡因肌肤粘涩衣衫汗湿带来的心情不爽。

夜已深钟已转。哦，灯亮了！来电了！空调响了！光明洒满房间，室温凉爽宜人。被忘却的幸福感瞬间重回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