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烧香越心慌

赵复云

<p class="ql-block">  “本来那啷尬(老人家)只是有滴微微烧的,他啷找个马脚来看,一哈烧纸一哈喝佛水,第二天搞得又是屙又是呕,脑壳还炸起来疼,真是越烧香越心慌,最后还是抬到医院里去的。”</p><p class="ql-block"> “你的资料交起去了,尽管之莫惹他,随他丁不丁八不八说么家,你尽管之装羊朝壁子睡,按规定他再拖也就是一个月的事,你要接到他吵,那恭喜你啷,只怕是越烧香越心慌的。”</p><p class="ql-block"> 越烧香越心慌,江汉俗语,贬义,本义可能专指人们在祭拜祝祷时的心理潜藏,逐渐引申为难以心随人愿的无效诉求。有的也会表达为“越烧香越鸡汪”,或者“越烧香越清汪”,反正口口相传,“心慌”、“鸡汪”、“清汪”音近,咋说咋好。</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们说“烧香”,大抵都与祭祀祝祷活动有关,是一种与信仰相关的寄望行为,但人类的信仰,无不来自日常生产生活——</p><p class="ql-block"> 本质而言,人类的生存,直至今日,仍然可以说是与动植物争取空间的无穷过程,只不过人类绞尽脑汁,利用了一切可资利用的自然资源——火,就是被我们利用的最大的自然“工具”,我们不光用火将“生米煮成熟饭”,将石头化成水,而后随心所欲地制造出千奇百怪的各类工具,使人类完完全全地凌驾于自然物种之上,而且利用所有动植物都怕火的这一特性,用各种火将各类动植物一一赶出了我们自我划定的生存圈。</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我们用火驱赶,而对于想得到却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也如法炮制,一火驱逐了之:比如鬼——我们笃信人死后是有东西存在的,并且还依着生前的族系,与生者保持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于是乎,清明也好,中元也罢,生日忌日,我们总希望我们看不见的“祖先”们,能在暗中助我们一臂之力,于是我们供上猪头羊头等“牺牲”,去贿赂他们,而此时此刻点上一星火般的香与烛,还真不是要驱赶他们,要驱赶的该是围绕在周边的蚊蝇、野狗、馋猫之属,成规制的“牺牲”所召唤的,当然只是“各人各妈”,那是在那祭奠贴(中元时称为伏包)上都一一对应写清楚了的,最不济也只是在大包大包之外,另制一“车夫”专享的小费包,其他无关“鬼等”概不奉寄!</p><p class="ql-block"> 江汉地区盛行“烧香”之说,应该与千年以上的烧荒史有关,沼泽地带占地为主,地茅草荒,一火搞定,是最直接不过的,除了草还留作肥,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大规模集体垦荒时,正月十五“赶荒狗野猫”的烧荒之俗,应该是沼泽开发的历史印迹。此生存法则移植到祭祀中,烧香烧纸倒貌似有帮死者去“打开锤”的意思,好让死者也能有“一方水土”,在那边也好好生存,别牵挂(或干扰)阳间亲人。</p><p class="ql-block"> 烧香,上升到信仰相关的高度,那应该是人类占有了足够的空间,感觉已经成为了自然的主宰者之后的事,因为人类的畏惧感已经不在于看得见的自然,而是深入到了心灵深处,或者说是最大的畏惧感是来自人际之间的关系,所谓“人吓人,吓掉魂”,于是,已经过世的祖先,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现身于人们的无穷期待之中。</p><p class="ql-block"> 物质丰盛之后,一些召唤神奇先祖的简单仪式中,干脆连“好吃好喝”的牺牲也省了,直接就上香、上烛、上钱了……只是这时,我们才蓦然觉醒,所敬奉的神祇,只不过是某些神职人员的提线木偶,我们心中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神仙,根本无法听到我们内心的召唤……哎!本欲静安的心绪,倒在一炷香后,更加凌乱不堪。</p><p class="ql-block"> 从信仰的角度来看,烧香拜佛也好,洗礼祷告也罢,无非为求化解心中块垒,得到一时心安,而如果以人道观僧道、以俗欲证虚无,只会是南辕北辙,甚至适得其反。</p><p class="ql-block"> 俗语“越烧香越心慌”,说的就是烧香者的个人心况:不论是心有不诚,还是临时抱佛脚,总之香是烧了,但心绪却更加凌乱;</p><p class="ql-block"> 该俗语如果写作“越烧香越鸡汪”或者“清汪”,所指(责)的对象就完全变了,变成了被烧香所求告的对象,这有点接近江汉另一俗语“你把他当人,他做鬼吓人”的意思,中外各种语言中对动物的声音都各有各的描述,但要鸡象狗一样去“汪汪”,断不现实,江汉俗语有一词形容嘈杂,就叫“鸡汪鬼叫”,此处“鸡汪”可能正是作为“鬼叫”的替代词才出现的。至于“清汪”一词,也许与无伴奏之“清唱”有类似,为江汉俗语“干汪湿喊”(意为无感情呼唤)的“干汪”类同。是否“鸡犬不宁”时鸡犬反串发不祥之声,不得而知,仅此存疑。</p><p class="ql-block"> 越烧香越鸡(清)汪,是底层民众在“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宗教观下的另一种解说,它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巫马乃至宗教的一种抵触,它一方面是底层生存“再差不到哪里去”的困境坦然,二方面也是多宗教交织环境“谁也靠不着“的信仰冲突下的无欲无求,是对所有神祇的否定。在当代语境中,更多表达为“求人不如求己”的世外桃源心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