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怀想－－致远在天堂的父母（一）

清波浩渺（吴波）

父亲今年五一病世后，我一直都在逃避这个事实。我不敢想父亲。我以为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陪伴父亲，我们都认为父亲的身体很好，活到九十多是没问题的，我计划着今年因疫情会提前放假，我可以陪着父亲去利川度假，今年3月我就和父亲打好招呼，父亲很开心－－父亲开心起来像个孩子，武汉暑期太热，利川凉都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在那儿买了避暑房，这几年父亲随我去避暑，他很喜欢那个地方。可父亲突然的离世，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所以我拒绝同任何人谈父亲。但有时真的是避无可避。昨日大姐的一首《长相思》让我泪流满面。

长相思•中元节忆椿萱（龙谱、白居易）

吴辉（武汉）

涕泪流。涕泗流。寻觅椿萱梦里头。吟怀那份柔。

思悠悠。眷悠悠。忍顾儿时期盼眸。再将来世修。

读着大姐的词，我想着父亲，想我从小怕他。

父亲天相带煞，他身上又有太多教师的特质，严厉、不苟言笑、不许犯错…而他要求子女更甚。在父亲棍棒下渐渐长大，记不清挨过多少打，只记得能躲开他就躲开他。

当流光涤荡过我们的生命，总有一些或明或暗的片断蹁跹徘徊，成为刻画着年轮的信物。几十年过去了，为什么记忆最深刻的却都是他的好…？

记得那年我读初二，家就在学校，教室离家百步之遥。那时坐的课桌凳都是纯实木，做清洁时，凳子是要放到桌子上的。一天放学做清洁，没放稳凳子，凳子砸在我右脚大拇指上，当时许是被砸麻木了，并没有感觉到痛，回家也没感觉，也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告诉不会有安慰，还会招来一顿打。从小摔跤是不敢说的，说了回家是免不了一顿揍的。因为走路不看路、不小心都是自己的错，更不能哭，哭会揍得更凶，自己犯的错是没脸哭的。回家过了小半个钟头，许是走路不自然，被父亲看出来不对劲。

＂你脚怎样了＂他问。

我含泪望着他，不敢说话，也硬是不敢让泪掉下来。

＂把鞋脱下来＂他严厉的说。

＂啊！＂我更不知所措，不敢动，更不敢跑。

父亲指着我的鞋子问：＂怎样回事？＂

我这才看到我那右脚上红色的布鞋，已有一半变成了酱红色，我突然站不稳，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触到我全身（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那如江姐所受刺指之痛的我，竟在那么长时间毫无感觉？）。父亲抱起我，把我放在板凳上，蹲下来，脱我的鞋子。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好像捧着的是他的珍宝，他慢慢解下我右脚的鞋扣子，轻轻地脱鞋，可鞋子已经和袜子还有我的脚指粘在了一起。父亲拿来剪刀，剪掉了没粘着指头的鞋子和袜子，打来温水用纱布浸水慢慢、慢慢、一点、一点…拿掉粘着的鞋子布，他是那样的专注，生怕自己不小心会踫痛我。我此时已记不清自己那时痛不痛。只记得我是完全惊呆了的，这样的父亲，这样温柔、细心的父亲，我是完全不适应的，就好像在梦中，没有一点真实感。不知道父亲用了多久把粘着的袜子拿掉，还记得右脚大拇指壳已经完成松掉，只有一点皮肉和大拇指壳联在一起，父亲捧着我的脚用棉签慢慢清洗，将剪刀在火上消毒后，果断地剪掉我右脚大拇指壳。至此，他每日背我上学、放学；每日帮我洗脚，直到右脚大拇指壳完全长齐。

还有一事，我也记忆犹新，也是在初中，放暑假。

我们学校旁边有一个农场，农场的菜地收割完后，是允许附近的居民捡菜的，那时教师的工资都不高，也没有第二职业什么的，所以只要看到农场收割菜，我们一帮教师子弟都会去捡菜，捡的菜可以管几天，多的也可以做腌菜。捡菜的人往往比收割菜的人还多，僧多粥少，捡菜极看速度。菜地和田梗之间有一米左右的水沟，许是用来灌溉的。我需很努力才能跨过横沟。记得那次农场有好几亩地收蕃茄。蕃茄长得小的、形状不好的、还没有熟透的农场是不要的，因为买家不要，也卖不出价钱。农场收完蕃茄，已到中午，我们顾不上吃饭，等在卡车旁，只等卡车开动，农场子弟一下地，我们也就跟着跳过横沟。

那天我穿的是凉鞋，跳横沟时，我的右脚脚后跟正好落在一跟折断了的蕃茄架的竹篙上，竹签深深地扎进我的右脚脚后跟（我多灾多难的右脚哟），只见血滋滋地往外涌，但我不知道那时自己是勇敢还是傻（现在想来，我那时是极怕回家挨揍的。），居然还坚持捡完蕃茄。捡完蕃茄我流了多少血，是如何跳过横沟回家的已记不清了。记得我是用水沟里的泥巴把脚后跟糊住止了血，叮嘱一起捡菜的二姐、威胁那帮教工子弟不要告诉我父亲，我的篮子是二姐和那帮教工子弟轮流帮我拎的，快到家才把篮子给我。我装得若无其事，却没想到二姐一回家就当了＂叛徒＂，我恨得牙痒痒地瞪着她，想着我挨揍必饶不了她。

二姐眼神里流露出太多我当时看不懂的内容，她含泪看着我，我不屑她的假惺惺，依旧瞪着她。

父亲查看了我的脚后跟，果断地推出了我家那28式＂永久牌＂自行车，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后，骑着自行车飞奔到卫生院。

父亲在卫生院为我办理了一切手续，记得做＂破伤风＂皮试的时候，我的状况良好，医生反复查看，确定无误后给我注射了＂破伤风＂。在这之前我的脚也早已包扎好。父亲忙谢过医生带我回家。

快到家时，看见母亲和姐姐们都在校门口等着，我刚下车，听见二姐一声惊呼。父亲又将我抱到车后座上，嘱我抱紧他，父亲骑车狂奔，到了卫生院父亲抱着我，甩了车，直奔为我看脚的医生处，医生看到我也慌了，忙采取紧急措施。父亲抱着我不知在卫生院内跑了几个来回，我的情况才稳定。我从未看见过父亲如此焦急如狂的模样，他抱着我，一间间诊室跑，一遍遍打躬作揖。

这还是母亲所说的，在＂文化大革命＂中，伞柄被打断，骨头被打折也不低头的父亲吗？我有些恍惚，那时的我是感受不到那种深情的，只是很错愕罢了。

父亲放下心，将我放在走道的椅子上躺着，开始补办未完的手续。当时教师的子女是有统筹医疗的，但不能多用，开的医药费也是有限额的，而我当天的费用已经大大超过了限额。后来听母亲说：我当天花费了他俩大半个月的工资。本来可以无需花那么多钱，只需到卫生院院长那签个字，可当时父亲担心签字要花很长时间，耽误我治疗，都是用现金缴的费。

父亲准备带我回家时，遇见了为我看病的医生，医生一再叮嘱父亲，以后我无论遇到怎样的外伤，都不要打＂破伤风＂的针。父亲望着我轻声问：记住了吗？＂不打破伤风＂就植入到了脑海。后来，无论怎样的外伤，哪怕腿缝十几针也再未打过＂破伤风＂。

后来回到家，二姐一直陪着我。她告诉我：在校门口看见我两只眼睛就像金鱼眼，脑袋跟猪头一个样，特吓人。我一直想象不出我当时的模样。医生个个赞叹我坚强。是真坚强，还是不敢不坚强。现在想来对他的怕，也是有好处的，当时正因为怕，所以不敢不保持清醒，否则从车上摔下来，我的小命是不是已经完完。

以后渐渐长大，无论是读书、上班、结婚、生子，对父亲的怕从来都没有减轻过，对他的怕，怕是已经进入到骨髓了。父亲离世了，我时时都在想他，走不出自已设置的模式。

母亲的离世，我是多久走出来的，两、三年吧！对母亲的离世我更是不敢去想的，我常常想如果我不把母亲送到医院，母亲是不是不会走。

13年春节刚过，母亲因糖尿病腿上有一个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而且当时血糖也控制得不是很好，大姐、二姐都不在武汉。母亲想去住院，当时广州军区总医院已经没有床位，我和母亲在急诊室呆了一晚，那一晚母亲突然低血糖，好在那晚我还算机警，发现了母亲的不对劲，忙叫来医生，那时母亲意识已不清醒了，却喊着父亲和我的名字要我们救她，我握着母亲的手看着母亲被医生推去抢救，母亲抢救过来。第二天送到内分泌科，在内分泌科没两天又因糖尿病并发症转到肾科，在肾科没两天又因高血压引发脑溢血，然后就再没有了然后……

内秀的母亲，是否独倚窗棂，手捧飘着墨香的线装书，却陶醉在自己的相念里；是否烛影摇红，静听心语，疼了相思，醉了闲愁；是否在烟雨迷蒙中，撑着油伞，着一袭旗袍，看小桥流水，苏提飞莺，看疯长的牵牛花藤蔓将思念缠绵…；是否在柔风似剪的日子，安然于心，隐在龙庭，福𧙗子孙…。

父亲、母亲在天堂请安心，我们都一切安好。我用一束花、二盏烛、三柱香、四扎币…；几缕相思愁绪来祭拜你们，你们在天堂安好！所有天堂的亲人们安好，燃一炷香，愿天堂的亲人一切安好；敬一杯酒，愿天堂的亲人再无病痛；点一盏灯，愿天堂的亲人不再孤冷。你们永远活在我们生命里，为了这永远的怀想.…。

涕泪流。涕泗流。寻觅椿萱梦里头。吟怀那份柔。

思悠悠。眷悠悠。忍顾儿时期盼眸。再将来世修。

爸、妈我们三姊妹再将来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