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5）——秘境墨脱

慧云

20多年前曾参与一部书稿的撰写，内容有关门巴族，一个我一无所知的民族，于是找来一堆资料阅读。继而对门巴人300年前的迁徙地——墨脱产生了兴趣。 墨脱四季如春，是西藏雨量最充沛，生态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且气候好到和华南沿海一样。“墨脱”是藏语中的“花朵”，历史上还有“博隅白玛岗”之称，意为“隐藏的莲花”。跟随清末大臣赵尔丰进藏的刘赞廷曾描述这里：“森林弥漫数千里，花木遍山，藤萝为桥，诚为世外桃源。” 　　然而它却被世界最深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与最高的喜马拉雅山四面环绕着，与世隔绝。村寨间的骡马驿道也要翻越4000米以上的雪山隘口，穿过蚂蟥、毒虫、猛兽出没的原始森林才能通行，途中还时时有遭遇雪崩、暴雨、塌方、沼泽的危险…… 这是一块被毒蛇猛兽看护着的“伊甸园”！ 这片千万年来没有外面人步入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因为未知，所以向往！ 　　1993年波密扎木镇到墨脱的土路修好，宣布通车时进去的一辆卡车，打算第二天离开，结果当夜大雨、塌方、泥石流，继之雪崩，道路堵塞，再也没有开出来。 　　直到2012年我与老伴第一次进藏时，墨脱依然进不得。于是我们打算尽量往前走，在车可以开到的地方，远观一下这朵神秘、美丽的“莲花”，实在走不动时就调头去林芝。结果车子开到海拔4000多米的山路上，在一片泥水中，车轮被锐利如刀的石锋划开，爆胎了。 当时因为路不好走，我下车在前面探路，车子在我身边开过时，他说拐过弯去等我，刚刚拐过山脚，就听到一声巨响，寂静的群山里，天崩地裂一般。我没有小说中描写的脑袋轰的一下，也没有眼前一黑，撒腿便向拐角处跑去。在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怎么也跑不起来，像梦中需要快跑却迈不开步子一样，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拐角处时，一眼看到站在车边的老伴，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小事了。老伴告诉我爆胎了，在那一瞬间他拼力把住了方向盘，车胎原地爆裂，感谢上帝！路边即是悬崖啊！ 我们想把备胎换上，但犬牙差互的泥水中连千斤顶都放置不下，搬块石头垫车都是巨大的工程。这是条老路，一天没有几辆车通过，若不是遇上两位侠肝义胆的藏族小伙子，怕是要弃车而归了。 　　后来走到林芝仰望着南迦巴瓦峰遥想：山的那边就是墨脱；泛舟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望着江水慨叹：水的那头就是墨脱。墨脱成了我们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这次出游前，老伴把几个心心念念要去的地名全部圈了进来，其中又有墨脱！他说，网上有消息波墨（波密——墨脱）公路可以走了，墨脱成了全中国最后一个通车的县。 　　早上，在波密的宾馆里，服务员对我们讲，70多岁的人没有自驾进墨脱的，路太难走了，要越野车才行，再说检查站也不会让你们过，一再劝我们乘坐运营车。老伴怎么甘心把这期盼了多少年的充满冒险，充满乐趣的事情拱手让给运营商呢！我们打电话给墨脱公路局、旅游局，咨询进墨脱的各项要求。身份证、边防证、健康宝、行程码……最后是双号进，单号出，那一天恰好双号。宾馆的人们目送我们单车进墨脱！ 　　车子很快开进嘎龙拉隧道，几分钟后出来，就等于翻越了一座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这是2013年打通的。 　　波墨公路都是从山崖上开出的，修一段，塌一段，整整干了半个世纪，死伤若干人，才到今天的样子。看着道边的养路工，我们一次次隔着车窗向他们致意、感谢！ 　　从嘎龙拉雪山垭口，到墨脱县城，海拔急剧下落，从雪域高原、冰川冻土、山涧飞瀑到湖泊沼泽，与这别样的风景线相伴的还有漫水路、泥石流，数不尽的“回头弯”，美景与险恶同在！这里的回头弯与怒江天险的发卡弯是同一个系列。不同的是，它的坡更多更陡，陡到像我这样的矮个开车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老伴身高180，有时还要凭感觉前行。道路窄得只能单车通过，这才明白为什么单双号限进限出。 　　都说墨脱的天气变化多端，一天走四季。刚到检查站，风起云涌，雨雾满山，温度骤降。冷还好说，穿上羽绒服便可抵御了，雨雾中连续高崖、下坡，急弯，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去年刚在甘孜折多山上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雾，正是夜晚，车前什么都看不到，雨刷打到最高速度也无济于事，幸好雨前我刚把车交给了老伴，这时我将副驾驶边上的车窗打开，探下身子辨别车轮与路边白线的距离，然后喊话给老伴，我想该给汽车制造商提议：安装车下电子眼。白线边上就是一条深深的流水沟，公路设计者仿佛是特意为轿车轮量身定做的，只要到它的边缘，定会滑进去，然后死死卡住，下面就只有等待救援了！那晚大约有5、6辆车，如出一辙地趴在了海拔4000多米的折多山上。 　　有折多山的经历，出发前老伴备下了除雾剂，还算奏效，起码车内没有雾气了，又是白天，情况比上次好多了。 大自然总是这样，给你一段艰险的路，同时也赐你一片美景。墨脱的北部是南迦巴瓦峰海拔7756米，南部巴昔卡村海拔仅155米，短距离内相对高差7000多米，使它具备中国最完整的山地垂直气候带谱，这样也就有了各种不同气候带的植物：从针叶林、阔叶林到热带雨林…… 　　路边大片大片的精灵世界般的原始森林，加上这雨雾，每拍一张就是一幅名家笔下的国画。这些洇润着墨色，蒸腾着雾气的画卷，常常让我不由自主地欢呼！感叹！ 　　后来发现沿途有不定点的错车位，路面稍稍宽一点儿，刚能放下一辆车，我们便不时停下来欣赏。墨脱公路从过了嘎龙拉隧道就限速20公里，虽说路不好走，这个速度还是有点过分，所以可用大把时间停车观景。 四周峰峦叠嶂，山道曲折，盘旋变化不定。奇花异草，飞瀑幽林。 　　这是真正的原始森林，有人类的脚步从未踏入的世界最本真的面貌。每一棵树，不管是生机勃勃，还是枯去多年，不管是枝丫肆意，还是直入云端，都让你想到很久以前，都让你再也不能忘记，所谓一眼万年！ 　　整个墨脱公路沿线大小瀑布有400多条，有的从天而降，有的顺山势飞流，有的泻于树丛间，有的闪烁于石隙中，飞瀑腾起的水雾与云雾在山间融汇交流，或浪涌若山，或潮翻如雪，浩浩汤汤。 　　这是距墨脱县城最近的加隆瀑布，沿峭壁倾泻，飞珠溅玉。立于此，仿佛听到水声中传来的佛音天籁。 　　雨停了，云雾还在萦绕，如同置身仙境。山体、森林、小河、瀑布、奇花异草散发着让人迷幻的气息，这些气息与感觉是拍不下来的，任何广角、长焦镜头都不具备上帝赐给我们人类这双眼睛的感受力，非亲临其境不可！这山、这水、这万物之气，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从波密到墨脱两县城相距117公里，走了6个多小时，这下不会违规了。到县城时，下午3点，我们便去了城南的拉贡景区，登上观景台，仰观俯察之际，遇一在此工作数年的游人，指着墨脱南部的山告诉我们，那里是中印边界。其实是我们这代人熟知的麦克马洪线，距墨脱县城十几公里。线的西南端，也就是达旺方向，即是门巴族的发祥地——门隅。 　　门隅在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历史上被视为神秘的地方，藏语称“白隅吉莫郡”，意为“隐藏的乐园”，现为印占区。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即出生在那里，并在那片神秘美丽的土地上，度过了自由幸福的童年。那段时光，孕育了他诗人的浪漫情怀，也注定了他的悲剧人生。15岁时被带去布达拉宫，走向了离天最近，离梦最远的地方。望着那片苍茫的山峦，我不知该怎样去理解“隐藏的乐园”。 观景台上俯瞰墨脱县城 采茶者墨脱的山地茶园。 　　随后驰过一段泥水路，转到十几公里外的雅鲁藏布江“果果塘大拐弯”。道路没有网上说的那样险恶，景色却是很奇俊，只是这名字与这条中国最长的高原河流的匹配度太差。 墨脱是雅鲁藏布江进入印度阿萨姆平原前，流经我国境内的最后一个县。在米林派镇到墨脱一段形成了世界上最深、最长、最雄峻的雅鲁藏布大峡谷，比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还要深3000米，其中还有好长一段无人区。当它东奔西撞冲出南迦巴瓦与加拉白垒峰的拦截后，却没有急于出走，而是优雅地转了一个圈，绕山南下，形成一个马蹄形的大弯，这就是果果塘大拐弯。站在观景台望去俨然是个360度的圆，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再次回到墨脱县城，几条街巷逛下来，小城风貌尽览。房屋建筑近于藏式和不丹王国的建筑风格，还是蛮漂亮的，只是中间竖着不少新建的钢筋水泥楼房，破坏了它的自然美。本以为宾馆难寻，却是满街林立。饭店、水果店许多商店的老板多为外地人。 　　那年墨脱县中学生花样跳绳队，在全国跳绳联赛中获得3金4银4铜及9个第4至8名的成绩后，一直想：墨脱的中学生一定与众不同吧！怎么这么多跳绳高手？可惜在这里没遇到一个中学生。甚至没有看到几个门巴、珞巴人，也许看到了，我却没有辨别出来，此地“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外面的文化浸入得太快了！ 　　通往林芝的派墨公路还没通车，第二天单号日，我们又沿原路走出墨脱。有陶渊明“扶向路”退出桃花源之感。 　　能于一日之间走过高寒的雪山与冰川，跨过寒温带、温带、亚热带，然后抵达山地雨林，这种垂直穿越的感觉，仅在喜马拉雅山麓到尼泊尔时有过一次体验。大自然以各种形式呈现出来的诡谲的奇异的美丽，让我们步步惊喜，连连感叹：星球如此美好，我们知之甚少！ 　　我忽然庆幸自己来的还是时候，再过几年，这里的山水会不会也像这里的房屋、服饰一样，逐渐内地化，山顶上也建起红亭子，溪流垒上水泥岸……愿墨脱坚持住自己的样子，依旧是那朵神秘的莲花！ 　　走进墨脱是我多年的梦想，来到这里，我不知道是走进了梦想，还是走出了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