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拉魂腔》中梅子孝形象评析

王爷地盘

王顺中

在著名作家陈先发先生的长篇小说《拉魂腔》里，有个与鸭儿的导师，先知先觉的姜斯年教授相对应，叫做梅子孝的瘫子村村民。你别小瞧了这个干瘪瘦削的老头子，人家也算是落魄的富二代。

　　用 瘫子村主心骨——村长梅虎的父亲，梅麻三的话来说，“子孝可是个一肚子墨汁的人啊！”因为梅子也算是孝饱读诗书，辈分极高，而且还会给人看相算命……所以他在贫穷落后的瘫子村很受待见。下面就请你跟随本人笔下的文字，来近距离了解一下这个瘫子村的小诸葛吧。

用。1，倔强无理 己无所求梅祠被毁的第二天，群情激愤的瘫子村 沸腾了。在梅子孝的鼓动下，瘫子村立马自发组织起一个声势浩大的上访队伍。不久，分别来自两个不同方向，一白一红两支队伍在淮河滩轻拂微寒的薄雾中碰头了。“子孝叔哇，我们是一路抹着眼泪过来的呀！这比烧了我的祖坟还叫我难过啊。……我们一定会查清楚梅祠是怎样烧掉的，说啥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是你给我们让到呢，还是我们给你们让道呢？”有道是，自古打人不打脸。按照相互礼让这一基本的礼数来说，梅子孝应该首先停下脚步，礼节性地接纳对方远道而来的慰问吧。然而，男人讶异的是，也许是被复仇的冲动烧坏了脑子了吧，梅子孝不仅不接乡长王清举的话茬，反而木然得像死了亲人一般，冷血地撂下一句不轻不重，不冷不热的话头，继续前行。

　　“就别去乡政府了吧……有啥冤屈咱到村子里说吧。”“那绝对不成，这是两码子事。”面对乡长王清举再次向他伸来的橄榄枝，无理的梅子孝再次断然拒绝了对方并无恶意的建议。“你干脆陪我进村吧，真僵住了，你还能帮我转个弯，打个圆场。”因为一连碰了梅子孝好几个软钉子，生怕造成僵局，希望尽快解除疑惑，成功化解矛盾的王清举，只好向我发出了类似求救的耳语。其实早在梅祠被毁前，瘫子村搬迁工作的关键时刻，这个一肚子墨水的梅子孝就小动作不断。“梅子孝坐在腊八的炕头敲着桌子大骂王清举。骂他逼瘫子村的人干数典忘宗的事。”“我干嘛啥事都要听他三哥的！……你胡扯啥数典忘宗，我自己的亲爹还曾豁出命要搬到堤上去呢！”刚开始，七姑一声不吱，闷着头喝了几杯，斜着眼看着梅子孝唾沫四溅地骂人。后来，实在忍无可忍的七姑终于甩手撂下两句不冷不热，不轻不重的话来。堵得这个经常把祖宗、孝道挂在嘴边的梅子孝，两眼发直，哑口无言。甚至在梅虎被困乡政府，可能被人“构陷”的那几天，梅子孝就曾怂恿梅虎的父亲梅麻三，召集瘫子村村民在梅祠召开了黑会。他以祖宗的名义，迫使广大不明真相，被他忽悠的村民当着先人牌位的面，在他与梅麻三一手炮制的请愿书上签字画押，按下一个个血红的手印。

　　“搞这份按手印的请愿书……是为了救虎子，他是代祠堂受过哦……”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为了师出有名，给这种非法之举披上一件貌似合法的外衣，找到一个冠名堂皇的理由，梅子孝竟然能打出了“救人”这杆人道的旗帜——而身为孤家寡人的他似乎并无所求。

2，装神弄鬼 自讨无趣尽管前有鸭儿等人的再三劝阻，瘫子村上访的队伍还是在梅子孝的带领下冲进了硖石乡乡政府。“真是操翻了天了，瘫子村人也太胆大妄为了，竟敢用这种肮脏的怪办法侮辱乡政府。”为了给被人纵火烧毁的梅祠讨个说法，这个据说读了不少书，还会给人看相算命的梅子孝，居然胆大妄为地将泼猪血，撒盐粒这种古老得不合时宜的复仇方法，对付到乡政府的头上。身为瘫子村长明灯下的“三巨头”之一，梅子孝装神弄鬼的过分之举，还是招来乡政府几个年轻人的破口大骂。流氓从来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梅子孝告诉老婶，她是娘胎里生成的克夫命，若再嫁，仍逃不出这个劫。他劝老婶就留在多灾多难的瘫子村。把苦受够了，下辈子若再做个女人，说不准会谋个白头偕老的好姻缘。”针对翠婶坎坷的人生经历，出嫁四次皆以悲剧收场的不幸婚姻，梅子孝再次装神弄鬼地调转其三寸不烂之舌。在婚姻上屡遭打击的寡妇翠婶，这次居然就笃信了梅子孝的“蛊惑”。即使“沿淮一带鳏夫托的媒人仍是三三两两地上门，寡妇翠婶始终就是不应。” 早就曾给自己相过面，算过命，遇见梅麻三自己就有张良才的“梅子孝坐在腊八的炕头敲着桌子大骂王清举……说他早悄悄给王清举算过命了，王清举命定地官运亨通，巴望着他趁早升迁越好，别逼急了瘫子村。”迷信命运的梅子孝，既然业已笃定乡长王清举官运亨通，定会升迁，干嘛又逆势而为，甘愿为他梅麻三当说客，来劝阻一心都要支持搬迁，了却先父遗愿的七姑？这不是装神弄鬼，又算啥呢？“你胡扯啥数典忘宗，我自己的亲爹还曾豁出命要搬到堤上去呢！”否则，他又怎么会被意志坚如磐石的对方，怼得哑口无言，颜面全无呢？

3，预测未来 选择无视随着社会的发展，农用刀具还是在你我不情愿中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是瘫子村的梅瞎子好像并未感知这种巨大的变化，依旧整天埋头锻打着那些不知被他反反复复打了多少回的刀具。梅子孝曾“找过瞎铁匠，叫他不要再打那么多刀子，否则瘫子村早晚哪一天遭上血光之灾。”也许这是一句很不靠谱的戏言，或者仅仅是杞人忧天的赘语。但是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七姑殒命，梅祠被烧，梅虎被杀，麻三自尽……我们还是很不情愿的发现，梅子孝有口无心的那句戏言，居然成了果然应验的谶语。为了表现自己致力于搬迁的坚定意志，王清举曾把住在城里的老婆搬到了瘫子村。然而王清举展示决心的搬家之举并没有在瘫子村激起多大的回响，甚至陶月婷独自支撑，专门唱他瘫子村先贤《梅修山夜闯总督府》的大戏，也没能招来某些村民的捧场。“我搜视台下闹哄哄的场间，蓦地发现梅子孝没来……土匪腊八却显摆地坐在最前排……”“这瘫子村迟早得搬哦。《三国》里讲个天下大势，啥叫天下大势？天下大势就是不容你不跟主流走啊！”梅子孝明明知道瘫子村搬迁是天下大势，迟早得搬，可他还是选择做个永远叫不醒的装睡人。福楼拜曾经说过，科技昌明、社会进步并没有消灭愚昧，愚昧反而跟随社会进步一起成长。“我只盼着在我死了以后搬。别让我眼睁睁地瞧着梅祠变了谁都不敬的废庙，那样我没胆子下地见祖宗。”这位“把自己瘦得像陈年搓衣板的胸脯拍得咚咚响，”自诩为“一部血生肉长的历史”的梅子孝，竟然如此害怕村子搬迁。而他害怕的不成理由的借口，仅仅是担心梅祠成为废庙，不敢“下地见祖宗”？“咱沿淮有句古话，一咒十年旺。两条命没了，瘫子村要转运了。”梅虎被杀，梅麻三失踪，人们无不为麻三叔担惊受怕的当口，这位子孝叔又像个料事如神的诸葛亮。“这祠堂烧了，虎子也死了，麻三叔即使活着也就是个死人啦，行尸走肉哇！你还找他干啥呢？……三哥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任何美好的生活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免费馅饼，它们是血汗凝结的精华。也许早就预知了瘫子村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换来的美好未来，却始终不愿道破的梅子孝，最终才怪兮兮地在“我”等面前道出上面那句，令人意外，却又属于情理之中的预言吧。

4，心存过往 悲剧收官“等他们在安全的是上过上好日子，不便顺了吗？”回城的路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坑坑准洼的乡间公路，呆头呆脑地看着遥远的天空，正在等车外出的农民，满地乱丢的废可口可乐罐、旧报纸，以及肥美春草中觅着午餐的几条瘦得皮包骨的野狗，让我一下子忆起乡长王清举的话语。不知何时，“我”竟然像鲁迅《故乡》里的“迅哥儿”，突然憧憬起搬迁的瘫子村。德贵叔步履蹒跚着赶不上,趔趄地夹在队伍中。有点驼背，落在队尾的梅子孝歇斯底里地嚎着：“别走哇，别全走了哇!那三个石狮子谁把它搬上来呀!” “子孝叔本来就疯疯癫癫，搬迁时可能是真的疯掉了。”当“我”与梅红一行再次回到硖石乡，在堤上二瘸子窝棚里作客期间，我的预感终于在二瘸子的言语中得到验证。“他拿着一根毛笔在祠堂的石狮子上、断砖上写字，白天也写，夜里也写……有时人家在村口砍树，他抱着那些老柳树傻笑，不让砍。”瘫子村的梅子孝不仅疯了，而且像那个失踪的土匪腊八一般，纵使大家累得精疲力竭，也没有探出他的下落呢。荣格说：“你连想改变别人的念头都不要有。每个人接收阳光的反应有所不同，有人觉得刺眼，有人觉得温暖，有人甚至躲开阳光。”在一个不断选择，不断放弃的动态人生中，有些选择注定没有结果，只能心存过往，黯然退场。有时的放手纯属无奈，我们只能泪目转身，慢慢淡忘。然而，千百年来在与淮河共灾共处中，养成了“安天乐命的顺遂”和“与天相搏的豪气”的瘫子村人并非如此。包括梅子孝在内的他们，“只是靠着本能在为维护乡村的传统进行最后一搏。”“跟他们，甚至也算上我跟他们，是活在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这距离不亚于阴阳相隔呀！”所以没有，或者没能设身处地，站在他们角度思考的我们，也许还没法理解梅子孝的反常言行。作家陈先发在《拉魂腔》里九层说过：“一个沉溺于往日的人，习惯了隔着发黄的漫长时光往回看。这就像巢中的鸽子在月光下，扭头去梳理自己尾巴上的羽毛，有些熟悉的羽毛一下子不见了踪迹，难免会茫然若失。”当三代艺人血脉相承，维系着古老乡村文化的拉魂腔，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淡出视线，尤其是瘫子村人一直以命相互，凝聚着“东方式乡村神秘性”与“宿命感”村魂的梅祠，在一场熊熊燃起的大火中轰然倒下，在浊浪滔天的洪水里不见了踪迹时，瘫子村人肯定会茫然若失。所以一辈子迷恋过往，搞莫能外的梅子孝必然会以悲剧收官。“岁月中会生出一些突如其来的空白，像古木的繁枝茂叶中遗漏的光斑。”（作家陈先发语）因为梅祠被毁，瘫子村即将面临着他不愿看到的搬迁，开始走向疯癫的梅子孝，就是作家陈先发在书中，刻意为广大读者留下的众多空白中的一块。它是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在业已走向城镇化，正高歌迈进小康之路过程中，从其飞奔向前的金马车上悄然滑落的一枚金棕榈——有待我们继续拣撷、慢慢咀嚼，乃至于好好研究的精神之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