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正月十八，离家大半年的大哥回来了，父亲准我向先生请假几天。</p><p class="ql-block">一回来，大哥便拉着我跑进了房里，从包裹里小心地拿出一张报纸，对我说：“小弟，我给你读一篇我最喜欢的《青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听着那些我不曾在四书里读到过的句子，看着眼前的大哥几乎手舞足蹈地朗读，却并不懂他的兴奋。</p><p class="ql-block">当他终于望了我一眼，看出了我的无感，高举的手突然僵住，无力地垂下，眼里划过深深的失望——我平生第一次见大哥这样。</p><p class="ql-block">“大哥，我……”</p><p class="ql-block">我有点后悔自己淡漠的态度，急忙开口，想说些什么挽回。这时街上隐隐传了几声唢呐响，我想起了那事，便拉着大哥，要他出去。</p> <p class="ql-block">站在门口，街坊都没出门，小摊铺也都关了。空荡荡的大街，只有那一队结亲的人。新娘已经在我们前面了，我有点遗憾。
</p><p class="ql-block">唢呐声小点的时候，新娘的哭声变清晰了，她旁边本该是新郎的位置，此时，却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抱着一只戴着红花的公鸡。
</p><p class="ql-block">大哥问我：“今日这亲，怎如此奇怪？”
</p><p class="ql-block">“哦，这个新娘是个穷人家的，家里欠了钱，就把她交出来了。新郎，”我压低了声音，“听说前两天死了。”
</p><p class="ql-block">大哥一脸惊异，望着前面已走远的队伍，我分明见着他脸上的痛心与失望。
</p><p class="ql-block">我疑心自己又说错了话，故意逗着那只一直躺在街边的猫。
</p><p class="ql-block">“猫儿，你看完了整场接亲，新娘好不好看啊？”
</p><p class="ql-block">我边说边望着大哥，想逗逗他，却不想他转身就进了门。</p> <p class="ql-block">我抱着那猫跟着大哥来到了父亲的书房，没敢进去，小心地探了半个脑袋，看见大哥正站在父亲面前。
</p><p class="ql-block">“……穷人家的女儿就该吗？死人什么时候比活人还重要了？我知道只要您肯出面，一定能帮她……父亲，这就是祖宗传的仁义道德吗？您就看着活人去当个死人吗……”
</p><p class="ql-block">大哥起初声音很小，可慢慢的竟大了起来。我看见父亲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将手中的毛笔往纸上一扔，打断了大哥。
</p><p class="ql-block">“我不同你讲道理。你出去了几天，遇着了几个崇洋媚外的人，便全然给洗了脑，不顾祖宗之遗留了。我怎能出面——这是从来如此的！”
</p><p class="ql-block">“从来如此，便对吗？”见父亲答得含糊，大哥竟轻笑了一声，步步紧逼着父亲。
</p><p class="ql-block">父亲的脸此时已似铁一般青，高声喝道：“你够了！”
</p><p class="ql-block">我完全被这阵仗吓着了，几乎是父亲呵斥的一瞬间，我就缩回了脑袋跑远</p> <p class="ql-block">这几天的大哥，总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这样眼里放着光的，会对我失望，会同父亲争论的大哥，都是我从未见过的。
</p><p class="ql-block">发现这一点我很慌张，却又觉得，这样也许才是对的……
</p><p class="ql-block">大哥第二天便走了，父亲没有送他。我站在门口望着，清晨的大街行人稀少，在前面的拐角处，他只身一人拐了个弯，走进了一片还不甚明亮的霞光中，走去了我再也看不见的远方……</p> <p class="ql-block">他说，这乱世就是人逼着人造出的一场场闹剧。那些人被封建礼教蒙住了心，看不清他们脚下的旧路会通向哪，便固执地否定一切可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道路。改变这乱世和人心，就是他们这代人该有的担当，不可徘徊怯懦！他不能做作壁上观的看客！
</p><p class="ql-block">他说，小弟，大哥不想再让那只猫看人的闹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