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如人生

我

初夏新打下来的麦子还带着太阳的味道，此时，上年的陈麦子基本已经清空，新麦子下来后，又恰逢家里的面缸快见底时，大人们开始着手忙碌淘麦子，晒麦子，筛麦子，机面等事宜，经过辗转多道工序后，白花花的面粉才能倒进自家的面缸，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时，家里的面缸充实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才有底气。

夏日的清晨，霞光洒满了大地，房前屋后的蔬菜叶子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篱笆上的喇叭花吐着娇黄的花蕊在晨风中微笑着，远处的树上布谷欢快地叫着夏天，母亲便早早地把家中的平房顶上清理干净，铺上干净的塑料薄膜，四角压上了砖头，以防被风吹跑。

淘麦子机出面粉，基本上要忙碌一天的时间。

淘麦子就在自家门口的池塘里，那时候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塘底有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里面的水可以洗菜淘米。吃过早饭，父亲用架车子先把两大袋小麦拉到塘边，母亲随后便提着马篮子过来，她先往马篮子里倒入半马篮子的麦子，一只胳膊挎着，轻轻地摸索着来到池塘边的石头上，夏天，池水见涨，石头通常在水下半尺深的位置，母亲卷起裤腿，一只脚先探到石头站稳，另一脚也随后跟进，水深刚到小腿肚，只见她把盛着半马篮子的小麦全部浸入水中，然后用勺子轻轻搅动麦子，这时候麦子中残余的麦糠和干瘪的小麦便漂浮起来，母亲用勺子在水中荡漾、翻搅，然后用漏勺舀出浮糠和干瘪的小麦，如此往复，麦子便越来越干净了，在水中浸泡的同时，小麦里夹杂着的一些土坷垃也会渐渐地被水泡成泥浆分解成泥水后，顺着马篮子的缝隙融入池塘。渐渐地，白花花的麦子越淘越干净，最后挎起来滤完水，倒在平房顶上的薄膜上。如此往复，淘好麦子后，把麦子摊布均匀，接受太阳的炙烤。

晾晒期间，母亲每隔一段时间要翻晒几遍，待麦粒被晒到咬上一口“嘎崩脆”时，便可以筛麦子装入口袋了。

夏日的午后，日渐西斜，蝉还在没完没了地叫着，树影斑驳的平房顶上，西南风呼呼地吹着大关杨的枝叶哗啦啦地响。一只小猫卧在麦子的旁边，偶有麻雀或鸽子下来偷食麦粒，它便一个箭步恶狠狠地扑上前驱赶。这是我养的那只黄花猫，名字叫咪咪，它就是那么地乖巧聪明，它不仅会看麦子，驱赶来偷食麦子的鸟雀，还会抓野兔子呢。记得有一次，它从外面回来，嘴里叼着一只野兔，见家中没人，竟然把抓来的野兔放在堂屋的笆斗里，盖上锅盖。

言归正传，捡麦子就是除去麦子里面的石子或草耔，刚收下来的麦子很干净，比较好打理。母亲先用筛子把麦子一点点地筛一遍，那些小的草种或石子便顺着筛子的缝隙漏了出来，再用簸箕扬出里面的微尘和麦糠，然后在翻来复去地捡出里面大点的草耔或石子，最后装入干净的口袋中。干完这些活后，基本上已近傍晚，晚霞即将洒向西边的天空。父母把干净的小麦搬入拖拉机的后斗中，拉到前村的机面房中去把它们变成白花花的面粉，我们称作机面。

机面房里到处一片雪白，地上，墙上，屋顶上，窗户棂上……就连操作机器的人睫毛上，头发上，汗毛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面粉，全身上下也是一片雪白，仿佛从雪地里回来的圣诞老人。机器的轰隆声，忙碌的身影，机面的人把麦子分装在几个笆斗中，一字排开，随着机器一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然后往机器的麦斗中倒入麦子，接着另一端的两个出口下，一个出口纷纷扬扬飘下来的是白花花的面粉，落到一个长方形的不锈钢槽中，另一端流出来的是粉红色的麦麸，第一遍机出来的麦麸还要经过两遍的碾磨才能彻底地把里面的面粉磨干净。最后我张着口袋，父亲用把麦麸与面粉分装在不同的袋子里，系好袋口，搬放入拖拉机中，回家。

刚机出的面粉还带着烫手的温度，这时母亲早已准备好干净的大簸篮（一种柳条编的大容器），把滚烫的面粉倒入簸篮中冷却，待冷凉后才装入面缸。

此时倦鸟归巢，夕阳退去最后一丝余光，母亲下午刚从菜园里摘下的嫩葫芦，上面还布满着密密的茸毛，带着太阳的温度，摸上去，暖暖的，有点扎手，指甲掐住嫩皮的表面，立马发出清脆的声音，说明这是成熟得正好的葫芦，这样的葫芦做什么美食都香喷喷的。

家里到处飘着面粉的香气，母亲舀一瓢新机的面粉加水搅拌，刚摘下来的葫芦切成丝，在水的揉合下，加入盐，胡椒粉，味精等作料制作成一个葫芦丝面团，在油锅的历炼下，化身成一个个香喷喷的黄澄澄的葫芦丝饼，全家一起品尝丰收的喜悦，上半年的辛劳瞬间被唇齿间的香气化为无有。

丰收后，家中的美食也是丰富的，有焦香脆浓的油馓子，上面分布一些星星点点的黑芝麻；外脆里粘的炸糖糕，里面的糖稀诱人无比；又酥又香的炸油条；还有那松软香甜的大馒头等都是母亲的拿手美食。

经过辛苦耕耘后，尝到自己的创造的劳动果实，每一种美食刚出锅时，都带着浓浓的麦香，一口咬上去，或松软，或清脆，或微甜，满口溢香，母亲的皱纹在美食的香气中渐渐舒展，笑容在我们满足的表情中越发灿烂。她兴奋地说道：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白面馒头！

一粒小麦，先要在秋天拱破土壤，经过一冬的酝酿，然后抓住冰雪消融后的日子悄悄疯长，在微风轻拂的初夏，长成一穗穗饱满的晶莹；麦子要经历三季才能迎来丰收的硕果，成熟的麦穗总是谦卑地低着头。收下的麦粒也要经过脱穗，扬场，晾晒，打磨才能变成带着香气的白面，白面经过与水的揉合，揣打，揉搓，蒸烤才能变出各式各样的美食。

由此可见，麦子变成各种美食，都需要经过水深火热的历炼，才能实现凤凰的涅槃；人生也要经过磨炼以后才能坦然坐享劳动的成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