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老家管公交车叫线儿车。线儿车的运营时间是早六点到晚六点。虽然早晨开始的有点晚、晚上结束的有点早,但也只能这样了。也许应该符合当地的生活节奏吧,我想。车上我没有遇到过因为座位斤斤计较、出言不逊甚至大打出手的现象。偶尔有老人上了车来,也并未流露出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表情,也没有把希望的目光投向年轻人,而是面目慈祥古井不波地随遇而安,侧身挤到一个低调的角落偏安一隅。在老家暂住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要乘坐线儿车从城西穿越到城东,再从城东返回到城西,全程大约四十分钟。几乎所有的线儿车都把火车站设为起始站,所以火车站附近的线路大都交替重复,资源多少有点浪费的嫌疑,不过倒是简单了我。城东属于老城区,街道狭窄,人口稠密,物价低廉,偶尔还可以寻些旧迹来遥想当年。正大街入口处的四百——第四百货大楼,早已失去当年的风采,式微在滚滚红尘,难逃被时代抛却的命运。“生命中所有的绚烂,终将要用寂寞来偿还。”火车站再往东就是连线儿车也不到的地方,那里有我曾经的旧宅,如今一片瓦砾百废待兴。</p> <p class="ql-block">“老人家,你别往后去,在前边找地方坐下,到站开前门,后门不开!”我戴着口罩戴着帽子,身手矫健登车而上,司机居然仍旧能够看出我已不再年轻——也许洞见了我饱经风霜的鱼尾纹或者处乱不惊的风度吧,他可真是好眼力。“昨天你咋没有赶上我的车?”司机微微侧过脸问向我身边的姑娘。“昨天下班早,就错过了你的车。你今天又是末班车啊?真干净!”“昂,你经常坐我的车,知道咋回事。”站台上有人挥手致意,“你懂的”司机把车徐徐停靠下来。“都别往后走哈,往前坐,后门不开。马上收车入库啦。”我看着纤尘不染的地面和明净敞亮的车窗,还有稀稀拉拉的乘客,慢慢体会着司机师傅的良苦用心。我所乘坐的10路或者12路从东往西都设在一个站台,错过了一个总会赶上另外一个,虽然两趟车的路径不太一样,但殊途同归。不用纠结的选择,来得从容来得畅快,干就完了。</p> <p class="ql-block">“师傅,这儿能停下车吗?”12路车正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一位老大爷敲打着后车门问道。“200元没了!”坐在我身后的女乘客代替司机抢先回答说,听声音应该是中年,“十字路口能停吗?那不200元没了!”虽然没有回头,但我分明看见了女人的轻蔑的一瞥。“12路跑哪条线儿?”到了下一站,有人扒着车门把脑袋狠狠地探进车厢。司机二话没说把车门一关绝尘而去。“你告诉我想上哪儿就得了呗,还整一个我跑哪条线儿!你管我跑啥线儿呢。”司机的声音从车头传到车尾,不像是自言自语。从城西到城东,我通常选择12路,出了小区大门就是车站。说是车站,应该是后天的约定俗成,原来那里本没有车站,坐车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车站。既没有站台也没有站牌,而且正当街,如果乘客没有贱兮兮地冲着司机师傅摆手示意,就只能扼腕叹息“望尽天涯路”,向苍天再借一刻钟了。</p> <p class="ql-block">凡是开往火车站的线儿车都会经过我要去的城东,此乃一条颠扑不破的定律。那一日,我出门闲逛,透过拥挤的街道,远见4路车飘摇而至,我回首瞥了一眼站牌:火车站——一中。我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上。线儿车开呀开呀,过了北三路,过了北二路,又过了正大街,走走停停地到了南四路。根据走南闯北的半生经验,我判断出4路车正在南辕北辙,渐行渐远。于是我果断地在下一站跳下车,踅到马路对面张望着南来的车辆。我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悬崖勒马,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p> <p class="ql-block">市内的线儿车车票都是一元钱,刷过交通卡或者扫描支付宝出行二维码即可畅通无阻。开往郊区的线儿车则要两元钱。17路就是从火车站到宝山镇的远途车。路远人多,座无虚席。宝山镇有家张龙猪肉店,肉质鲜嫩,价格公道,每天卖上七八头生猪,然后关门大吉。17路恰好联结市内和宝山镇,出了市区便穿行在林荫大道上,两旁的玉米小麦和各种蔬菜,透过一排排的高大杨树,变幻莫测,转瞬即逝,令人不禁产生白驹过隙时光匆匆之感慨。</p> <p class="ql-block">都说一分钱一分货,不过我乘坐16路的经历,颠覆了我的寻常认知,简直是一分钱三分货,不胜枚举。万达广场集结了多条线儿车,我暗自打定主意,不管来了哪路,只要能到火车站我就可以“勇闯天涯”。“你的串儿不错!”16路司机的眼里很有内容。我摘下手串递给了他。“在哪儿买的呀?”“别人送的,说是在天津买的。”“嗯,天津跟河北出这些玩意儿。”司机把手串还给我,说:“有点儿轻啊,这么大的串儿。”“我放进洗衣机里洗过,可能有关系吧。”“我就说嘛,白瞎这东西了,你咋能用洗衣机洗呢?你看看我的串儿,好像是南方的一种果实。盘得多亮啊!你看这包浆。”我的目光越过司机的手串望向窗外热闹的街市,大有似曾相识之惑。“这是南四吧?”我问。“是啊,南四。这里蔬菜啥的比较便宜。”“对,我来过这儿,有个苏老头烧饼店,可惜我没抢到椒盐的。”我伸直脖子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遗憾显露给司机。“苏老头烧饼也就那样,现在的烧饼不好吃。精薄精薄的,一口下去就造没了。还是小时候的烧饼好吃。咳,那时候啥都好吃。”16路司机不仅健谈,线路也是绕来绕去七拐八拐,从西二环奔向东直路终到火车站,过南四穿正街到北二,转遍南北东西。对于我这样无需赶路时间多的可以挥霍的人来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不禁笑这近乡情怯,仍无法避免……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周深的一曲《起风了》倒是总能应景,百听不厌。</p> <p class="ql-block">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同学搭伴去市里,想体会乘坐线儿车的乐趣,那是当时老家仅有的一路线儿车。就在检票员开始查票之际,我突然从车窗翻身而下,逃之夭夭了,大概率是因为终究舍不得买上一毛钱的车票吧——远不如看场电影过瘾实在。“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真爱总是可以长久。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是否我只是你一种寄托。”乘坐线儿车可以延长我的足迹,经过那些儿时曾经听说过却未曾到过的地方。只是,记忆里的故乡和现实中的故乡,无论如何也难以重合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