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魂腔》精神探赜

王爷地盘

<p class="ql-block"> 王顺中</p><p class="ql-block"> 陈先发先生的精品力作——《拉魂腔》,以一位对“拉魂腔”怀有无限神往之情,寄托了导师莫大希望的学者,借助其情人——梅红的鼎力相助,来到淮河岸边,借宿于屡屡遇雨成灾,却一直不愿搬迁上岸的“瘫子村,进行民俗研究为线索,并借助这位民俗学者的眼睛,代替隐身于文字背后的自己,拉开了一场大戏的序幕。自该作面试以来,关于它的创作目的和该作的主题思想,一直争论不休,可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人不揣简陋,也来凑个热闹,对这部作品进行精神探啧。</p><p class="ql-block"> 在这位学者对“拉魂腔”这一艺术形式开展民俗调查研究过程中,作家便从民俗学这一独特视角,陆续向我们展开了一幅幅极富地域特色的淮上风情画。族权意识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祠堂集会;热火朝天的淮上抗灾场面;偷偷摸摸竞相杀鸡的滑稽画面;有关埋刀地下,桃花染血的古老复仇情节;一辈子守着那个铁砧,“叮叮当当”地在黑暗里漫不经心地打铁的梅瞎子……甚至在作家眼里,贫穷落后的“瘫子村”外,也不乏诗意盎然的醉人风景。</p><p class="ql-block"> “夜间的淮河,静谧得像一个熟睡婴儿的皮肤。岸柳的长丝温柔地垂挂下来,在微寒的风中飘拂,掳在手中细瞧,点点刚爆出的嫩芽像柔软的黄金……”在肥沃得“播下个跳蚤,说不定会长出个龙种”的“瘫子村”,每逢淮河岸边最美的麦收季节——“抢场子”,“所有的人,都到了田间,哪怕是半岁的婴儿……夜间,从堤上远远望去,装运麦捆的拖拉机灯、娃们提着送饭的汽灯、田埂上照着歇麦子的煤油灯亮程一串串……”为了在村子整体搬迁前,最后一次体验,并验证自己不愧为“瘫子村”的孩子,梅麻三的女儿,身手矫健的梅红,居然会跃身洪流,逐流搏浪。其平安往返的河岸,也被作者诗化为“回到岸上的古老人间,翠柳如烟的平庸岁月。”这些不乏传奇色彩,足以唤起了作家与众多读者思乡情节的人文景观和自然美景,明显被其染上诗意韵味。这些只能在记忆深处偶然浮现的生活的画面,渐行渐远的乡村记忆,我们那个纯朴厚重的精神老家,随着世事变迁和社会发展,在市场经济与现代文明的双重夹击之下,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真的物化成一块块躺在博物馆里的民俗标本。面对远方天幕下,那条一直延伸到故乡的羊肠小道,那种无法遏止的寻根冲动,在作者隐隐作痛的心里,也许就像老家门前业已渐渐凋零的树影,仍会在每个黄昏来临的村头,黄狗哀哀悲鸣中,被无情的岁月越拉越长,越扯越远,越念越痛……</p> <p class="ql-block"> 在向广大读者精心描述一幅幅和谐美好的乡村生活画面的的同时,作家还心怀善意的同情,虚虚实实地向我们展示了一群善良淳朴,不乏精神缺憾的农民形象。侠肝义胆,不乏传奇色彩的拉魂腔祖师爷——梅修山;热情好客,心地善良,倔强保守,瘦得“脖颈子皮包骨似的细长”,与硬实的躯体合不上拍,手中夹着根卷烟,腰里却总是装饰一般,“斜插支竹制的旱烟管”的梅麻三;木讷寡言,憨厚耿直,意志欠缺坚强,因为受到洪水惊吓而落下“野惧症”病根子的梅虎;心比天高,为了酷爱的拉魂腔艺术,为了“瘫子村”能顺利搬迁上岸,却毅然决然地放弃自己经营多年企业的陶月婷;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为了感恩“瘫子村”的养育之恩,完成梅氏先人渴望搬迁上岸,却历经三代一直没法遂心的遗愿,貌似粗鄙野蛮,却有情有义,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把火烧了滩子村人眼中的圣殿——梅祠的“土匪腊八”……</p><p class="ql-block"> 从这些经过民俗文化浸染,并在这一特殊地域文化中慢慢成长起来,质朴、善良、耿直,虽然缺憾多多,但却几乎没有一个完全否定角色的淮上汉子身上,我们还是不难发现作家隐藏在文本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经历过世事变迁,经受了灾难的屡次洗礼,睁开朦胧的双眼,开始探望外部世界的河沿淮人民,思想最终发生了意料之中的巨变。但类似于顺利实现整体搬迁上岸的这代人,业已走上小康之苦,正在为实现伟大中国梦而辛勤忙碌的我们,是否也会犯当年的莽汉霸王那种同样错误,一把火烧了秦国文化的载体与象征——咸阳宫?是否也会愚蠢地以此等鸡血的方式,来表明自己毅然决然地坚定搬迁上岸,坚决挥手愚昧的决心?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革命,灵魂层面上的泅渡上岸? </p> <p class="ql-block"> 马云曾说过:“蠢要比癌症还可怕,至少癌症还有救”。在麻三叔床头彻夜不眠的灯盏和丫儿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里,在希望与痛苦里轮番纠缠的“瘫子村”,绝非铁板一块,僵尸一个。渴望改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灾难竞命、同洪水争食的悲剧命运,部分提前走出那片老河滩的村里人,不是没想过早日、彻底搬出那个令人感情纠结的“瘫子村”。</p><p class="ql-block"> 在灾难与亲情的轮番关照,在失败与希望的酒酿里泡大的他们,也曾在作家的笔下,把安于现状的保守眼光,从“开窍”办厂子赚大钱的“门台子”,投向过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江浙地区。从温州参观学习归来后,“血脉贲张”的王清举也曾带领大伙儿,陆续办起了制革厂、锚链厂、窑厂、消毒液厂……尽管“鞭炮碎屑上的红还没有万全退净,这些厂子又一家接一家地撑不住了”。在兄弟乡镇陆续搬迁上岸,远离洪涝灾害,这一个个鲜活的范例面前,硖石乡开始依葫芦画瓢,试图一举改变当地经济面貌的举措以失败告终后,部分顽固倔强的“瘫子村”人,这才意识到自身的不足。在梅子孝和梅麻三眼里,部分意志薄弱者已经开始思考是否接受,并配合党和政府完成整体搬迁上岸的动议。</p><p class="ql-block"> 然而令人心酸的是,以梅子孝和梅麻三“两驾精神马车”为首,一拨族权意识似乎永远大于政权意识,明知生活要变,命运要改的“瘫子村”人,“心里想的一曲戏,日子过得又是另外一曲戏”。面对这个令人揪心的族群,作家还是无可奈何地借助文中部分人物之口,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叹息。所以在“有这气氛,让你心安理得地就这么熬下去”的“瘫子村”,将冥顽不化的精神之根,像那张象征家族血脉的木床一般,把根深深扎在地下的石槽里的“瘫子村”,如果没有一个意外的及时出现,拒绝内部某个重大变故的助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他们,还是愿意像那个矜居村头,倔强无比的铁匠那般,宁死也要“瘫在”他们世代祖居的“瘫子村”,仍旧会一如既往地打算围绕着他们的精神圣地——“梅祠”,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沿着拉磨瞎驴们转过无数个世纪的怪圈,一直毫无胜算地转下去。</p> <p class="ql-block"> “当一个人足够聪明,面对大千世界能保持理智和冷静,就能穿透通过各种信息看穿世界上的各种局,从而不被操控”。《拉魂腔》里那位隐忍了几十年,依旧痴心不改,像女娲再世一般,不乏菩萨心肠的七巧莺,便是淮河两岸难得一见的智者。“你祖师爷有件至死闭不拢眼的心愿没完结掉这也是搁在我心头的一把刀子呀!……我不为啥人,只为了死后,能心安理得去见你的祖师爷。我要你帮他,助他一把火,拼了命丢了乌纱帽,也要把这件事办成。”碍于情面,不顾年迈,决心完成父亲遗愿的七巧莺,思虑再三后,还是答应了“拉魂腔”传人——陶月婷的一再请求,在消失几十年后再次出山。“啊——”站在台上,面对眼前成千上万麻木而不幸的观众,她勇敢地发出一声绝世的长叹。这声发人深省的“呐喊”,凝聚了几代瘫子村人泣血成珠的哀怨。它在跌宕起伏的琴弦上,在伤痕累累的“瘫子村”,在奔流不息,滚滚东逝的淮河岸边,流淌成一曲幽怨无比,令人心碎,荡气回肠的拉魂腔。</p><p class="ql-block"> 就拉魂腔这一艺术形式来看,它的感情基调原本就以悲为主的。这一剧种,要是与一般演员的相结合,那也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它居然牵涉到三代艺人,三个生于不同年代,先后跨越将近一个世纪的悲剧人物。尤其是那位少年得志,一度红遍沿淮四省,并且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足以改变其人生轨迹与个人命运的洪灾面前遭遇过厄运,从而匿迹戏坛几十年后,再次出山的七巧莺,在其刚刚登台,开始敞开心扉悲情演绎“拉魂腔”时,竟然命陨戏台,留下一声遗世绝响。作家用“七巧莺”父女两代人的悲壮离世,与梅麻三父子的悲情弃世遥相呼应。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不管出于哪种目的,“七巧莺”父女不惜以生请命的壮举着实令人泪奔。以出殡作为该书的首章,把梅麻三父子的双双殒命作为促成“瘫子村”完成整体搬迁的意外变故,安排成故事的结局,这种对比之效实在让人扼腕。梅氏家庭祖孙三代,四个人的喋血换来“瘫子村”子孙万代的平安幸福,这种代价之大实在令人拉魂。鉴于以上分析,我私自认为,把“拉魂腔”作为作品的题目,肯定不是作家一时兴起,绝非先生抚今追昔,沉迷于过往,却又不得已而为之,只得从自己的幸福大梦里一觉醒来的偶然之笔吧? </p> <p class="ql-block"> 5,作家陈先发曾在其《拉魂腔》后记里说:“我试图写作一部恢复乡村深度的小说。毫无疑问,这些年来,我们所见的乡村正在丧失它原有的深度,一种喧嚣的、’平面化的’,繁荣攫取了它:虽然翻腾着鱼鳞状小青瓦的老屋子还在,堤坝和河水还在,但在我们的内心,乡村的神秘性和幽深感正在失去。”用梅麻三的话来说,自己明明知道一直呆在风口浪尖的“瘫子村”早晚要搬的,但他们又像一只只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实在不想,更不忍心在自己手里丢了瘫子村的精“魂”,不愿意亲眼目睹这件对不起祖宗的事情在自己的面前立马发生。即使实在拖不下去,假若某天真的抵挡不住,真的要发生了,那也该寄希望予未来。他们把转变思想,搬迁上岸,实现生活习惯的变革,寄托在后辈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上岸的那一刹,真的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我觉得浑身像灰烬一样扑簌簌地掉着,腰和腿,轻得像立刻要随风飘走。我知道身子里其实还紧藏着力气,如果那一刻我仍在洪水中扑腾,这力气一下子绝不会掏空。但一上岸,就垮了,一秒钟也撑不住了。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是一个“瘫子村”的女儿,我是麻三叔的女儿。别瞧这洪水是又黄又浊,可当我的眼睛埋到水底时,我才第一次知道了,水是黑的,漆黑。”甚至第一个走出瘫子村的大学生,也曾身为天之骄子,在省城图书馆就职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梅红,在其从洪水里爬上岸来,“……就垮了,一秒钟也撑不住了。”躺在“我”的怀里的她,居然也能说出一大段与其老父、梅存孝多么惊人相似的经典感言呐!尊敬的读者,读到这里,设若你能认真品味这句出自梅麻三女儿之口的肺腑之言,你还天真地认为这里的上岸,仅仅是谜面上的爬上岸来如此简单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当一个人足够善良,就会对别人痛苦感同身受,对弱者有着天然的同情,从而也能体验到真实的世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城市人口的迅速膨胀,我们曾经赖以生存的乡村在越建越美的同时,也在渐渐走向空心化。那些流传千古的淳朴民风,沿袭了无数个世纪的古老习俗,那些维系了、维系着在灾难与希望里扭打滚爬,永不言弃的精神内核,是否也会随着人们物质财富的积累,生活条件的渐渐优渥而渐行渐远?那些像江南宏村那样,在青山绿水间徜徉了几个世纪,甚至超过千年历史的古老村落;我们老家门前那棵几个孩子也难以合抱过来的皂荚树;故乡那甚似“小桥流水人家”,爬满了青苔,写满了无数代童话故事的深巷老屋……是否像我日夜牵挂不舍,年迈的尊祖身体那般依然安好?有朝一日,它们是否也会像我们专门供奉在城市阳台上的那盆迎春草,只会在每年春风吹来时,对着我们遥远而无法实现精神皈依的故乡,有气无力地摇曳着一缕两缕孤独寂寞的刘海?“乡村的神秘性和幽深感正在失去”的感情之伤,缺乏自我免疫能力的都市之患,难以自我疗治的精神之痛,是否仅仅是作家自己特有的专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位在基层工作多年,对沿淮一代分苏习惯颇有研究的学者,对家乡情结难以割舍的多情诗人,对现实生活无法熟视无睹,肩负世纪使命的著名作家,陈先发先生首先会满怀诗意地审视眼前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变故;其次才会认真研究其中的美善与先天的不足;最后才会在自己实在无力补天的前提下,试图用其笔下的文字,诗歌一般的语言,为这个正在发生世纪巨变的社会和国家,准备一剂缓解阵痛的良方——建构一个理想色彩比较浓厚,可以实现暂时精神栖居的象牙塔。陈先发曾经说过:我们这一辈人是享受真正东方式乡村滋养的最后一辈人,中国乡村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正“急剧变浅”,正在失去“它的东方性”,正在“失去它的深度”,乡村文化正在成为劣质城市文化的倾销地或复制品。过去维系东方乡村安宁的宗族制度、乡绅制度、敬鬼神的风习等等,正在消失。景物依然而灵魂已去,徒具这一副令人悲伤的躯壳。也许整部《拉魂腔》就是对姜斯年教授,“一个人,一个村庄,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包袱是她的往昔;最大的财富,也是她的往昔”这句话的最佳注解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5px;">在中国共产党走过一百年的辉煌历程,我们的祖国经过几十年改革开放,在我们业已走上小康之路,并携手五十六个兄弟民族迈上实现伟大中国梦新征程的关键时刻,面对正在各地如火如荼进行新农村建设的今天,再次研读陈先发先生的精品力作——《拉魂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 <p class="ql-block">  细细品味“岁月中会生出一些突如其来的空白,像枯木的繁枝茂业中遗漏的光斑。也像你踩着垫石涉濄浅水,命定地要跨过两块石头之间的寂静水面……当你回头望去,除了遥远的那一块黑色的石头,往昔便一无所有。”这段富有哲理的文字,想想世纪之初部分尚未脱贫农民惨痛残酷的生存现实,尚未洗净腿上的泥巴,已经钻进鳞次栉比的混凝土森林,正在忘情享受着生活富足的我们,是否真要回过头来?要不要怀着一颗虔诚的赤子之心,再来一趟精神意义上的美学散步,去追忆我们曾经走过的艰难而幸福的奋斗历程?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