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大洪山之第五十一章

江上明月

文/星铭

图/部分网络

第51章

陈清带领参加慰问的一干人讪讪地离开五一二农场，跟随在他身边一位靠造反起家的革委会副主任不满地说：“我靠！这真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都到了劳动改造的地步了，还他妈的摆个什么臭将军架子，回去我就给他上点眼药，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老子就要看看是他的臭脾气硬，还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硬！”

陈清坐在车上，微闭着眼，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听了那位革委会副主任所发的牢骚，也是哼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这个老顽固本来就是阴沟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只给他上点眼药，起个屁的作用，我们要时刻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听说现在有许多人对移民的问题颇有微词，你可以派人到农场及周边移民安置点去了解了解，看看这个老江头对移民这个敏感话题有没有出格的话，只要有，那就是反对移民这个大政方针，那就是反对党、反对国家的英明决策，反对社会主义。到那时咱们就给他戴上一顶‘三反分子’的帽子，新帐旧帐一起算，你还不愁整不倒他？”

“对对对！还是陈主任考虑问题周全，高屋建瓴，雄才大略，认识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回去后我就按照您的指示精神布置下去。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再狡猾的阶级敌人都会露出狐狸的尾巴，都不会逃出陈主任您的法眼！”

陈清没有理会那位副主任肉麻的吹捧，他再次微闭双眼，陷入沉思。

这些年来，陈清一直觉得自己非常憋屈。他自恃自己有些天份，干什么事情也非常努力，可是老天却并不垂青于他，老是偏偏与他作对，致使他的许多愿望都难于实现。

陈清打小跟着享有御厨盛誉的詹家大弟子肖家勇学习厨艺，凭着自有的聪明劲，加上勤奋好学，很快就讨得师傅喜爱和认可，将一身厨艺尽数传给了他，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跟随师傅走上名厨之路，成天与美食打交道，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然而，这种让他充满向往的开心日子并没持续多久，随着师傅肖家勇为了给蒙冤而死的师爷师奶报仇雪恨，独自一人手刃警察局长父子俩，然后毅然投身参加了革命，至此，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愿望就这样破灭了。

后来，无家可归的陈清也跟随师傅肖家勇参加了革命，已担任游击队负责人的师傅没有让他留下来参加战斗部队，而是让他回去干老本行，到旧口镇醉仙楼里担任厨师，以厨师身份为掩护，为游击队搜集提供敌人的情报。再后来，师父肖家勇和师母詹小玉先后牺牲，只留下一个3岁多的小师妹被同为游击队负责人的师叔黄友明收养，对此他沮丧万分，再度对自己的未来命运感到迷茫和恐慌。好在还有师叔黄友明的关照，他才打消脱离组织的想法，继续在旧口镇醉仙楼里干着老本行。旧口镇的鬼子据点被拔后，他根据地下党组织的指示跟随酒店老板来到了钟祥县城，继续在老板新盘下的阳春大酒楼担任大厨。

到达钟祥县城后，陈清本以为凭借自己在捣毁旧口镇鬼子据点中所立下的功劳，组织上一定会对他有所奖赏和重用，可是组织上仅在口头上对他进行了鼓励，还是让他继续以厨师身份为掩护，担任城区地下党组织的交通联络员，因为厨师的身份比较特殊，可以轻易通过鬼子的关卡。对于组织上的如此安排，陈清极为不满，但看在师叔黄友明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不过，从此以后的工作热情已是大不如从前了。

转眼又是好几年过去了，钟祥县城内的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已经换了好几任，可是陈清依然干着地下交通员的角色，他深知这个角色非常危险，因此平常也只干跑跑腿的事情，从不冒险主动去搜集情报。

新任的地下党负责人名叫欧德才，那是同小师妹肖虹一起从小玩到大、一起到省城读书的年轻人。若要论起交情来，陈清与欧德才还算得上同门师兄弟，因为欧德才是三师叔欧本善的大公子。他听说欧德才那小子非常了得，在省城读书期间就秘密加入了地下党组织，武汉沦陷后，他安排肖虹回到钟祥，而自己则继续留在武汉坚持地下斗争。直到1942年被组织上安排回到钟祥城区担任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专门为根据地的新四军游击队搜集提供日伪的情报。

自从欧德才担任钟祥城区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后，陈清打内心是持排斥态度的。一来他打小看着这小子不顺眼，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小子长相英俊，成天同自己的小师妹肖虹混在一块，并且一同到省城读书，在外人眼里，俩人就是青梅竹马、天生的一对，每当人们议论这事，他的醋罐子总会被打翻，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藏着对小师妹深深的爱恋，他见不得其他男人对自己师妹的好。而小师妹肖虹对他这个大师兄也十分热情和尊重，只不过这份热情更多地体现在妹妹对哥哥的亲情上，毕竟陈清是她父亲唯一的徒弟。二来他一直认为组织上对他陈某人不公，这些年他一直担任地下交通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组织上从来没有委与他重任的打算，就连一些重大决策也似乎瞒着他在。肖虹回到钟祥后，被师叔黄友明安排到延安抗大学习，学成归来后又主动要求奔赴抗战第一线。那时，陈清也曾主动向组织上提出申请，要求调到新四军游击队根据地去，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自己的小师妹在一起。可是组织上对他这个要求没有批准，对此他恼火之余本打算卸挑子不干了的，好在师妹回来后也在根据地从事情报工作，并且每次与他接头的人多数是肖虹，于是他也就只好继续从事这个极其危险的地下交通员，并且工作也开始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因为这样不仅可以获得师妹的好感，而且还可以经常见到自己的小师妹。

在与欧德才共事过一段时间后，陈清欣慰地发现，被自己视为情敌的欧德才，他的心上人并不是与他从小玩到大、并且一起外出读书的小师妹肖虹，而是另外一位与他有着共同革命志向的大家闺秀，他对肖虹的那份爱，纯粹就是兄长对自家小妹的那种关爱，没有参杂任何男女之情。

在发现这个秘密之后，陈清一度感到十分轻松，没有了欧德才这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凭借自己的执着精神，他坚信自己迟早会获取师妹的芳心。从此以后，他对欧德才的印象大为好转，对这位上级安排的工作也更加积极主动。

然而，陈清这次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新的打击又落到他的头上。先是师妹肖虹的工作岗位发生了变动，从情报部门调到大洪山游击独立大队去了，从此以后与他接头的人不再是小师妹，这让他感到十分空落。再就是小师妹调到大洪山游击独立大队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听说小师妹与游击独立大队大队长江洪由相互欣赏，逐渐演变成相互爱慕，最后发展到甚至不惜生命安危替江洪挡了子弹，这让他不由得妒火中烧。再后来，他听说师叔黄友明联同新四军五师师长亲自出面为肖虹江洪两人保了大媒，自此他对小师妹那颗火热的心才完全冷却下来，同时也把师叔黄友明和江洪视作了仇人，他认为是师叔破坏了他的好事，是江洪夺走了他的至爱，尽管这份爱还没来得及当面向小师妹表白。

失去了心爱的小师妹，陈清一度沉沦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昔日的老板娘翠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并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他那颗受伤的心才逐渐好转起来。毕竟翠花也是一位大美人，那皮肤，那身段，那狐媚劲，无不属于极品。尤其是她善解人意，最能读懂他的心。

当初还在阳春大酒楼的时候，身为老板娘的翠花对身为厨师的陈清就颇有好感，一方面感恩于他尽心尽力帮忙打点酒楼里的生意；另一方面欣赏于他坐怀不乱的君子风度；再加上陈清本身条件就不赖，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又有一身好厨艺，而且脾气还好，这由不得翠花不对陈清不动心思。而陈清那时之所以能够做到坐怀不乱，最主要的还是他惦记着那天仙般的小师妹，他不愿意在其他女人身上图一时之欢而干出对不起小师妹的事来。如今小师妹已经心有所属、算得上名花有主了，面对翠花这位好似狐仙转世的美人再次伸出的橄榄枝，他那颗脆弱的心再也抵挡不住了，于是这对前世有缘的苦命人最终走到了一起。在他们结婚那一天，肖虹专程从中原军区司令部赶来参加婚礼，并送给他俩一床鸳鸯戏水的湘绣被面，把翠花感动的是泪流满面。

全国解放后，陈清和翠花双双离开部队转业到了地方。陈清先是担任Z县县长，后来升任县委书记；翠花则在当地的一家国营企业担任党委副书记，他们有了两儿一女，幸福的小家庭其乐融融。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浪潮的到来，他们这个令无数人羡慕的红色革命家庭，在当地无疑是一颗闪耀的新星。

从大洪山革命队伍中走出去的众多人物中，应该说最先受到冲击的是翠花，文革一开始，她那不堪回首的特殊身世便被造反派们扒了出来，“不要脸的婊子”、“地主的小老婆”、“吃人的资本家”，一顶顶高帽子，一块块大黑牌，将翠花从工厂批到地方，批到了全县最大的广场上，一头秀发被批斗的人群扯去了好几绺，一口好看的牙齿也被打掉了好几颗。

面对娇妻遭受如此折磨，身为县委书记的陈清竟然束手无策，因为这段真实存在无法改变的历史是令人难于启齿的，也是让他一直觉得脸上无光的，耿耿于怀的。尽管这些年来他一直刻意隐瞒掩盖老婆的这段身世，并将老婆的名字由张翠花改为张清华，但是依然没有逃脱造反派们的人肉。他认为这就好比雪藏了多年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如今又被他人活生生地撕裂开来，并洒上一层盐，不停地蹂躏，令他难受，令他恐怖。他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翠花这个身世本来就不干净的女人组建了家庭，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色胆攻心，被驴踢了脑袋干出一时冲动的事情来。所以当上级组织找他谈话时，正面临着晋升地区行署副专员当口的他，毅然决然地表示要与这个混进革命队伍里的残渣余孽划清界线，紧接着更不顾儿女们的强烈反对，与张清华办理了脱离手续。

离婚后，饱受身心两种摧残的张清华独自一人搬出了县委大院，住进了原来工厂为她分配的一间不到10平米的小房里。她被开除了党籍，党委副书记的职务自然也被抺掉了，好在还保留了一个工作籍，被下放到全厂最辛苦的一个车间参加劳动改造。从此以后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经常半夜被恶梦惊醒，身体很快便跨了下来。有一次她的女儿去工厂探望母亲，当她见到平常即使不打扮也十分鲜亮的母亲被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得当场尖叫起来。而陈清则因为敢于大义灭亲，政治立志坚定，顺利地提拔为G地区行署副专员，并被树为敢于斗私批修的典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