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事

一路向北

<p class="ql-block">  最近,我对大米及其制品不太敢感兴趣,据说每百克大米中,碳水化合物约占75%,你懂的。&nbsp;&nbsp;&nbsp;&nbsp;</p><p class="ql-block"> 建党百年,党中央向张桂梅等29名中共党员颁发了“七一勋章”,表彰她(他)们对党对国家对人民做出的伟大贡献,如果,“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袁老是中共党员,名单里应该有他的重要一席,他配得上这份荣誉。</p><p class="ql-block"> 民以食为天,对于我们黔北的农民来说,大米就是我们的天,而袁老,是我们很多人的天的天,如果没有他,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喊天。</p><p class="ql-block"> 杂交水稻出来以前,我们种的麻谷,产量很低,还有贵朝米,虽然煮来涨饭,但产量和口感均不行。80年代袁老研究出杂交水稻,虽然未能解决我家吃白米饭的问题,但也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农民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一顿白米饭,相当于锦衣玉食。下午放学后回到家里,如果有白米冷饭,冲入富含大量烟酸、维生素ABCDEFG和磷、铁等无机盐及脂肪等营养素的米汤,坛子里拈出泡菜或者配上红润润的辣椒酱,吧唧吧唧的声音能勾引圈里的猪莫名的躁动。</p><p class="ql-block"> 那时在农村能否吃白米饭就是家底是否殷实的标准,无知的我们还硬生生把牙齿的大小和黄白作为吃什么主食的判断依据:满口细牙的叫米牙,长着大板牙的就是苞谷牙;牙齿白的吃的是米饭,牙齿黄的自然就是吃的苞谷饭了。其实那个年代,我们常年累月不刷牙,哪个的牙齿不黄啊!不怕你们笑话,我自从用中华牙膏刷牙差点呕了以后,一直到初二都没有刷过牙。</p><p class="ql-block"> 顿顿白米饭,是我们的最高目标。我们老家在绥阳县兴隆公社达木大队达木小队,对“地无三尺平”贵州来说,生于坝子中,就相当于衣食无忧。可我们那里就是一个山沟沟,土少田更少,除了几亩老烂田,其余的就是山水田,也称望天田,如果五月初五不涨端阳水,所有的人都只有目光呆滞的望着天,把希望寄托在来年。</p><p class="ql-block"> 1990年夏天大旱,后坝的稻田干裂得得像我们脸上皴的冰口,父亲带着我们从山洞里担水灌田,明知是杯水车薪,却总不愿放弃希望。</p> <p class="ql-block">  那年高考预选后几个朋友相约去一同学家耍,路过一个叫“黄央台”的地方,同行居住在“连天坝”的同学马上吐出几句言子儿:“差巴黄央台,屙屎笨(拌的意思)蕨苔,要想吃白米饭,嫁到连天坝来”,三十年后仍然能张口说出来,可见,对一个坝子上的人的自豪我是有多么羡慕啊!</p><p class="ql-block"> 每年农历四、五月间,收完田里的菜籽、麦子,就等着打田。我家有一块山上近1亩的干田,遇下雨涨水,2公里外的龙洞水就顺着简易沟渠流过来,渠两边的农田就从近到远依次放水,为防止不讲规矩的农户截水,我们会去分水渠处望水,父亲则给牛套上枷担挂上铧口犁田,几个小时后犁完,田里的水也差不多到位了,随到从牛圈里挑来牛屎粪均匀撒在田里,用耙子把田耙平,稻谷的产床就算做好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要种出稻谷变成大米还有很多工序。开春以后,将谷种用水浸泡一至二天,均匀撒到耕耙施肥的秧地里,待长到10厘米以上及可移栽到稻田里;也有采用两道育秧的,先在旱地里播撒谷种,粪水泼湿后用薄膜拱顶覆盖,长成3-4叶的小秧苗后移栽到秧地,生长至10厘米以上再移栽到稻田。栽小秧苗是最累的,因为栽植密度大,半天不移动一个地方,虽然大人们常说娃儿家没有腰杆,其实每次栽完小秧我们都腰酸背痛得不行。</p> <p class="ql-block"> 秧苗栽倒田里后还要下到田里赤脚薅两次秧,清除毛稗、水缸板、猪鼻孔、剪刀草等杂草,如果遇到稻飞虱等病虫害,还要喷洒农药(千万不要轻信什么无公害没有农药之类的话,除非庄稼不长虫),这些活计都要在晴天大太阳下进行,如果一切顺利,秋天的时候就可以收割谷子了,那也是很恼火的活路。大米虽然好吃,但农人为其付出的劳动着实很多,为了收获,一路细心呵护,对待自己的孩子,也不过如此。</p><p class="ql-block"> 每到栽秧的时候,我大舅就会过来帮忙,我们几姊妹也一起下到田里,虽然很累,却有着饱满的期待。那时,自家的蒜苔刚好伸展出纤细苗条的身姿,最适合炒腊肉,平时积累下来的鸡蛋也参加犒劳辛勤劳动的人,渴了就喝一碗井水或甜酒水,清澈甘冽,最累的时候,往往对美食的记忆犹其深刻</p> <p class="ql-block">  恰恰老师于美篇精华文章《品尝大米的甘甜》中说其母用旧塑料布或梳头时攒下的头发换爆米花的事,引发了我用此文献丑的冲动。物资匮乏的年代货物交换不分地区,只是我们这里爆米花爆的是玉米,我们俗称苞谷泡儿,而用大米爆的,我们这里叫“炒米儿”。可见,爆米花的“米”应该是苞米。</p><p class="ql-block"> 进入腊月,空气就变得甜润起来,声音变得丰腴起来,货郎的吆喝声,猪的嚎叫声,吹气球的呲呲声,把生活装点得多彩起来,可是我最喜欢的,是打苞谷泡儿的声音。打苞谷泡儿的人一般在农历冬腊月开始走村串户找过年盘子,他通常寻一处人口比较集中的地方,选一家条件较好的农户,于院坝支起架子放上比包公的脸还黑黢黢的机器,机器里面放入干透了的糯米或苞米,下面生起煤火或柴火,一手不停的顺时针转动机器,一手不时摇动鼓风机,那火被吹得比激动出红潮的我们的脸还红彤彤,待到机器上的压力到了他满意的位置,就取下机器,在开口处帮上一块胶皮,然乎放到用麻布口袋遮住入口的竹笼子里,只听“嘭”的一声,热气和香味顿时冲出笼子,小伙伴的心里立即开出五颜六色和姹紫嫣红各种期待的花朵。</p> <p class="ql-block">  而关于米的作品,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粜米》,“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这一句至今仍记得清晰,旧社会谷贱伤农的悲惨,不免让人唏嘘。</p><p class="ql-block"> 一个“粜”字,“出米”,把米拿出去,很形象,就是以物易物。那时我们最喜欢用苞谷换麻糖,没得哪家傻到用米去换。走街串巷的人挑着箩筐,用两片铁器敲击出的声音是最厉害的广告(有些地方也因此叫麻糖为“叮叮糖”),轻易就把我们吸引到他身旁,一面用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父母,一面不住时的把沁着清口水的目光投到箩筐中,不过大多时候,我们都会失望,即便是苞谷,除了喂猪,也是我们的主要食材--做苞谷饭。</p><p class="ql-block"> 我家四姊妹加上奶奶七口人,田土不多,我们几姊妹又都在吃长饭,所以我家的米是不可能让我们顿顿吃上白米饭的,更多的是把苞谷面或麦面和在一起做苞谷饭或麦饭。</p> <p class="ql-block"> 煮包谷饭要比米饭麻烦些。柴锅里加水,平时找的柴(因为自家没有树林无柴可砍,便只有去山上寻枯枝落叶干草,故名“找柴”)架入灶里点燃,把米倒入盆中泡水,锅里水开后放入浸泡淘净的大米,待米煮成将熟尚有些硬的生分子便舀到筲箕沥出米汤备用。木甑子洗净放入甑篦,垫上甑脚帕,锅里加入不高于甑篦的甑脚水大火给甑子热身,转过身将自家石磨里磨碎的苞谷面放入簸箕里加水搅拌到干湿适当,倒入迫不及待的甑子里盖上毛盖蒸熟后再倒在簸箕里,待晶莹剔透的大米与金黄灿灿的苞谷面紧紧拥抱融为一体,再入甑子里蒸熟即可,这时,一个早上的时间即将过去,煮饭的人一直忙到未能偷闲。</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大人煮包谷饭的时候,甑子里往往要隔一点白米饭,只有德高望重的奶奶和独儿加幺儿这样特殊地位的我才有资格享用,真正的体现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有时,我有点饿,锅里的米刚沥起来,母亲便取一些在手里捏成饭粑团,放入柴灶里烤出黄锅巴给我,大米的香味自白里透黄的饭团透出来,感觉就是人间至尊级的美味,几十年一直从故乡陪我四处漂泊。</p> <p class="ql-block">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那时我家的仓板从未能真正的扣满,也经常“三月不知肉味”,纵然如此,我父亲也用严厉保持住我们的骨气。冬至以后,乡下条件好些的家庭年猪的惨叫此起彼伏,这种“农村好声音”沁入肺腑,如余音绕梁多日不绝,我们几姊妹即便从屋内探出几颗脑袋吞回清口水,也绝不去别人家“守嘴”。其实如果没有父亲的严禁,我想我们不会拒绝“嗟来之食”,更不会高洁到不为五斗米而折腰。</p><p class="ql-block"> 贾谊说: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因为他没有生在我们这个时代,故不会知晓。我们经历的那些年代,纵使生活辛苦,社会秩序却井然有序,人们始终相信,党和政府能够带领大家富起来,我们一定会吃上白米饭。</p><p class="ql-block"> 都说老鼠爱大米,其实我们比老鼠更爱大米。除了做米饭,大米还可以做米团粑、猪儿粑、碗儿糕,蒸黄糕粑,打筒筒糖,反正可以做很多好吃的东西。如果生产队里有人家做酒,母亲就会用碎米推一盆米豆腐送过去,也是一种邻里情感的连接。如果是立房子,则将米磨成浆蒸熟后做成各种颜色形状的抛梁粑放到木制的斗里用红纸封好,房子的骨架立起来后,木匠将亲戚朋友送的这些东西搬到房顶上,揭开红纸取走斗里备好的“利事钱”,嘴里念着吉祥如意的句子将糕点从房屋大梁上抛撒下来,下面的人兴高采烈的哄抢,新居落成典礼这时候就达到了高潮。</p> <p class="ql-block"> 手中有粮,心头不慌。这话我的父母亲应该更有发言权。每年新米出来以前,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便要到别人家里借米,有次有家人答应了借,待父亲去取米时那家人却反悔了,父亲只得讪讪而归。如今,那家男人及其儿子都已不在,也许当时他们对“手中有粮心头不慌”的理解更深,觉得借粮于人不如藏粮于家。所以母亲现在都习惯于先吃剩饭再吃新鲜饭,先吃陈米再吃新米,经过了那么多苦,她们那一代人更懂得勤俭节约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上初中时,我很好的继承了老文家“借”的传统,我从上初一起就到离家5公里的县城绥阳中学住校,每周日都要背几斤米步行到校去食堂换成饭票,当然还要交每斤2分钱的煤水费。周六的上午,我的饭票就习惯性的用完了,便找姓黄的好朋友借半斤饭票吃中餐,星期天用米换了饭票后即还,一直持续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高中时,有段时间父母要去浙江探我二姐,凑足了路费,就没有了我的生活费,母亲给我炒了一瓶辣椒,我带上从叔叔家借的大米到寝室,每天用煤油炉煮白米饭吃,日子也还香甜得可以。自打有了煤油炉后,冬天,下晚自习后,时不时我们寝室的几个便溜出学校,县城不大,很快我们就来到城边的菜地,拔上白菜装入早已备好的麻纱口袋里,翻过洋川小学对面我们学校已经上锁的铁门,回到寝室煮白菜火锅,除了酱油没有其它任何调料,室友们围在一起就着米饭大快朵颐,生活竟然也显出一丝丰腴。</p> <p class="ql-block"> 学校的食堂在教师楼的旁边,晚上煤灶用湿煤封火后,要留出一道缝儿以防熄火,旁边会留下前端扁平带长柄的煤铲子。晚自习后有时实在太饿,便用饭盒放入米和水,做贼似的潜到那里,灶有点深,我们要借助那个铲子才能把饭盒放到那条火缝上煮,那是一个技术活,稍不注意饭盒翻倒就会前功尽弃。中途还要随时取出来观察是否煮熟。整个过程一点不能偷懒,我们的眼睛一直绿绿的盯到饭盒,希望如同那红绿红绿的火苗一起跳动。</p><p class="ql-block"> 记得好像是读初三的时候,父亲在县城我们学校附件的农机厂做活路,用工资给我买了30斤饭票,我小心翼翼的放到床头不能上锁的木箱子里,第二天竟不翼而飞了,可是父亲并没有责备我。“饥寒起盗心”,时过境迁,我早已忘记抑或原谅了那个顺手牵羊的人,却始终不能忘记一生辛劳像大米一样养育我们的父母,和父母深深的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1年7月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