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鹎来我家花园筑巢生息

张学铮

7月14日第一天大概十多天以前吧，无意间发现自家花园的红枫树上有个鸟窝。红枫树高约两米，下端有几枝分岔的树杆，树杆上叶子不多，叶子都长在上端的树冠上，树冠像一把伞，伞的半径有一米多。鸟窝就筑在树冠深处，不走近细看不易发现。当时踮脚张望过，窝里是空的。心想，哎，又错过了。…说这话是因为前年在桂花树上也发现过一个鸟窝，不过鸟早已经飞走了，空窝一个，是冬天才看到，所以叹息一声也就忘了。今天上午，无意间走近红枫，树叶中好像有动静，才又想起鸟窝的事。近前，竟有小鸟的尖尖小嘴一伸一伸，叽叽有声。小鸟已经出壳了！ 所谓自家花园，细说起来就是我家居住的这个单元，原本一层四户。到我们第十七层起到第十八楼少修了一户，变为了一层三户，那少修一户的顶，也就是第十六楼的顶，就被开发商视为花园，变象计入房价一齐出售。我们买来住下已经十年，也算花木成荫了。平日里除了我们老两口，也就几家抱团养老的朋友隔三差五来喝喝茶聊聊天，少有喧嚣的时候。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小小天地的清静无扰，所以受到鸟儿青睐，敢于选此筑巢育儿。 鸟窝就在这棵红枫上。 事后想来，鸟儿肯在此筑巢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我家没有养猫，小区物管一直有灭鼠行动所以也没有老鼠。 树上长出鸟窝，窝里孵出小鸟，这是何等欢欣鼓舞的事情。 消息一出，欣喜之余朋友间即刻形成共识：不靠近鸟窝，不惊扰小鸟，暂停聚会，谢绝参观。 这不请自来筑巢育儿的鸟，学名叫着白头鹎，因雌雄都头长白毛而得名，成都民间俗称为白头翁。是本地常见的一种留鸟，和人很亲近。 偶遇这难得的客人，肯定要拍点影像作为记录。 记录所用设备与方法：一台相机上三角架，对准窝内小鸟的位置，对焦锁焦，快门嘛，就远程遥控了。一台家用摄影机也上三角架，使用可以连摄12小时以上容量储存卡，连接交流电源，尽量不间断拍摄。另一台相机见机抓拍，尽量隐身。 记录的过程既是一个十分有趣，十分具挑战性的过程，也是一次刷新对鸟世界认知的过程。 枫树在花园东头，鸟窝在枫树树冠浓密处。枫树高过围墙，所以鸟窝也高过围墙。不过墙上还有木栏，木栏上布满三角梅，所以既透光又阻挡从外向内的视线，比较不易被发现；另一面靠院内，没有外来危险。枫树的左边是腊梅树，树身较高，树上缠有金银花的藤蔓，这里是鸟爸的哨位。鸟爸雄居高位，居高临下，总览全域，护卫鸟窝。枫树的右边是铁脚海棠，铁脚海棠枝丫峥嵘，两旁有红色的三角梅和绿色的七里香，隐避性极好又可以直视鸟窝里的一切，这里是鸟妈的哨位。鸟妈多数时候不声不响。总之，从环境来看，只要花园主人不干扰，小鸟会很安全。如此周到缜密，不能不佩服鸟爸鸟妈的智慧。然而，这还远远不是鸟爸鸟妈智慧的全部。 小鸟还很稚嫩，蜷在窝里，抬头都很困难。这时侯，他们的生命十分脆弱，经不住任何风险。看起来非常可怜，令人揪心。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客人，我们紧急确定了三条原则：首先，一定要保护好小鸟和鸟窝，绝不能让小鸟遭到外力的进犯；第二，尽可能地用影像记录下全部过程，记录能远不近，有多少算多少，也不追求画质，以不惊扰到鸟为原则。第三，不介入鸟的行动，顺应自然，不帮也不喂。鸟儿的事情由鸟儿自已处理，不要自作聪明帮倒忙。结果，这第三条，遵守了一次，违反了一次，都影响巨大。这人啦，不管闲事真难！ 还不能抬头。 还没有睁眼。 有一只特别弱，还起不了身。 小鸟艰难地伸起头来，又无力地垂下。 花园的西头有一棵已经成木的金桂和一棵高过房顶的黄桷兰，还有多种灌木藤蔓，所以昆虫草果不缺，鸟爸鸟妈可以就近轻松获得食物，喂给小鸟。回想起来，凡此种种都在鸟爸鸟妈老早的考察与运筹之中，鸟的智慧令人感叹。 茂密的枫叶不是挡住大鸟就是挡住小鸟，必须剪掉一些。但是剪树叶又会惊扰到小鸟，几经犹豫还是冒着风险，拿了一把手柄最长的剪刀轻轻靠近，刚刚要剪下挡事的枫叶，小鸟已经察觉。 小鸟齐刷刷伸起光光无毛的身子，竖直张开比头还大得多的∨形的嘴，喳喳喳。。。一阵乱叫，显然是以为爸妈来喂食了。可以想见，这时小鸟的眼睛还不管用。 鸟爸鸟妈的喂鸟，极有章法： 鸟爸鸟妈找到食物并不马上喂给小鸟，他们分别在自己的哨位发出喳喳喳的叫声，大鸟彼此呼应，小鸟则会以叽叽声回应。喳喳声很有讲究，不同频率的喳喳声代表不同的含义。频率快而杂代表有危险，好像我们说的：等会儿。。等会儿。。；频率慢而顺代表安全，好像我们说的：过来了。。过来了。。。然后鸟爸率先飞向鸟窝，但并不直接飞到，必然是先飞一个地方，停一停，四下张望一阵再飞一个地方再停一停。最后飞贴在鸟窝底下的枝丫上，一动不动，片刻后猛的上窜进到鸟窝。几十秒钟后，喂完小鸟的鸟爸从鸟窝的下方迅速飞离，鸟妈则紧跟其后，一点不耽搁直接飞往窝底的树丫，从树丫向上窜进鸟窝。鸟妈在鸟窝中停留的时间会长于鸟爸，完了也是从鸟窝的下方迅速飞离。然后再一天天一次次，以此往复，无有改变。鸟爸鸟妈的机警和严丝合缝的配合令人折服，这无疑是基因中固有的本能，是大自然的造化。这其中有一个细节想了好几天，那就是为什么大鸟要从下往上进入鸟窝，又从上往下离开鸟窝而不是相反。至今也没得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鸟妈紧随鸟爸给小鸟送来食物。 小鸟要争吃，而且毫不客气，谁吃得多谁长得快。 鸟爸鸟妈轮番给孩子们送来吃的东西。 分不出小鸟的性別，依三姊妹争食的气慨和体格的长势，为方便记述分别给它们起名为：大阿哥、二阿哥、幺妹。 争食 7月15日第二天全天无影像记录。因为：一件非常的事情，全天不在家。全天大雨，无法架设相机摄像机，更不敢近前拍摄。全天大雨，鸟窝完全暴露在大雨中，鸟妈妈一直伏身窝里，用身体给小鸟挡雨。那时候好想好想给他们撑上一把大伞。但是很快很坚决地克制住了，因为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连走进花园都不敢，因为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惊飞鸟妈，那样小鸟就完全暴露在雨中了。今天，觅食的任务全被鸟爸搞定。今天遵守了第三条。 7月16日第三天一天不见，小鸟身上长出了短而厚的黑色羽毛，身子骨也硬了许多。 鸟爸鸟妈一次又一次给小鸟送来食物。 食物直接喂进小鸟嘴里。 张大嘴巴。 一只蝉子。 一只蝴蝶。 给小鸟喂的什么东西？好像一张纸，居然吃了吗？ 不管白天黑夜，日晒雨淋，鸟爸鸟妈都会以自己的身躯为小鸟遮风挡雨。 7月17日第四天惊叹于小鸟的生长迅速，头上和脖子下面都长满了黑色的羽毛。除了张开大嘴时那一圈红色，全身都是黑的了。 鸟妈心满意足地守望着吃好了沉沉睡去的孩子们。 7月18日第五天一早起来，大吃一惊，鸟窝空了！空窝给人两个惊诧，第一个惊诧，是在露台上站着两只年轻的白头鹎，无疑就是大阿哥二阿哥了，惊诧于昨天还一身短毛嗷嗷待哺，何以一夜之间就羽翼丰满跃跃欲飞。 第二个惊诧是揪心的：幺妹不见了！幺妹的失踪有多种可能，人在这种时候总爱往最坏处想，不祥的预感像山一样压来。一切都不顾了，赶紧顺着幺妹可能去往的地方搜索寻找。 还好，在低矮的三色茉莉上看到了幺妹。幺妹蜷缩着身子，仍是一身短毛。三色茉莉距红枫有几米远，幺妹一定是从窝里掉下来，然后扑腾到三色茉莉上的。幺妹也发现了我们，她惊慌失措地从三色茉莉上跌落地上，缩到墙根一动不敢动，惊恐的眼睛望着我们。好的是，幺妹没被什么东西伤害或者吃掉，一颗心放了下来。 糟糕的是，我们的惊慌失措惊到了幺妹。幺妹迅速移动起来，以惊人的速度顺着墙根一溜烟钻进草丛，并且不见了。原来，草丛下面有一个当年装修时留下的排水孔，孔洞上盖有磁砖，磁砖故意没有盖严方便走水。小幺妹顺着缝隙钻进去了。这个孔洞离小幺妹有好长一段距离，小幺妹不太可能事先知道这里有洞，她像是受了某种力量的指引才能这么快而准地奔向孔洞并且直接就钻了进去。这一点很让人吃惊，因为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也很相似。或者能够说明大自然会赋与动物某些人类无法理解的功能。幺妹具备这种功能。但是我知道，幺妹钻进这个孔洞不是好事。这个孔洞通往我们平常喝茶的台榭的架空层，并且是与架空层垂直连接的，高差应该不低。也就是说小幺妹多半是垂直跌落下去的，如果那样的话，她是没有斜坡可以爬上来的。其他的出口很远，并且只能出水，能不能出鸟就不知道了。还有，曾经，架空层里出过一窝老鼠，小老鼠还跑出来过。后来物管用了灭鼠药，地面上是没见过有老鼠了。谁知道呢，幺妹命运堪忧了。这时才猛然记起第三条，这不正是自作聪明惹的祸吗？幺妹原本好好的在三色茉莉上，管你们什么事？这时是中午12点15分。 过了半小时不到，花园里就响起了鸟妈呼唤孩子的叫声。 鸟妈没有放弃，她回来救她的女儿了。 呼唤。。。 呼唤。。。 呼唤。。。 呼唤。。。 呼唤。。。 呼唤。。。 养育过小鸟的窝空着，鸟爸和两个哥哥不知去向，最小的女儿你在哪里？ 怀着深深的懊悔，我们再也不敢跨进花园一步，同时又无时无刻惦记着花园里的一切。 话分两头。自早上以后，大小阿哥和鸟爸再也不见踪影。是的，早上以后到现在的确再没见到过这三个家伙。难道真应了哪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是鸟的世界有鸟世界的伦理？ 下午7点，夕阳西下炎热逐渐退去。天上突然传来多只鸟的叫声，熟悉的叫声。两只羽翼亮丽英姿勃勃的青年白头鹎，跟随父亲飞回来了！雄性的世界不一样。 原来，鸟爸一早就带领两个儿子练飞去了。哥俩认真聆听父亲讲解飞行要领。。。 哥两已经飞得十分自如，还能顺势捕捉空中的飞虫。 飞出攀爬的姿势。 歇一歇。 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 雌雄有异，天道。 7月19日第六天一早，花园里传来鸟叫声，叫声欢快祥和。以往花园里会有不同的鸟叫，有山雀，有斑鸠，最常见的当然是麻雀。奇怪的是自从白头鹎在此筑巢育儿，其他的鸟竟然像是主动避让一般都没出现过。无疑是白头鹎的叫。一定是好兆头。 果然，幺妹奇迹般地站在花园西头的桂花树下。身体还是那么小，羽毛还是那么短，不过眼神不再惊恐。昨天她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回来的？管它呢，回来了就好！ 她跳到了蔷薇的藤子上。 她越登越高。 最后歇在紫薇树枝上。她依旧没有羽翅，没有尾翼。她的生长为什么晚哥哥们那么多？ 这次鸟妈再也没有远离，还不时大声招呼。 为她觅来大餐。 陪伴她。 觅来果实。 觅来红果。 护卫她。 太阳当顶，气温升高，幺妹躲进桂花树旁的棕竹，鸟妈进进出出一次次给幺妹喂食。和先前一样，鸟妈必然是先飞到桂花树的高枝上，确定没有危险后，飞速从棕竹下方钻入，完了也从下方飞出，绝不从看起来更方便的上方进出。 幺妹注定命运多舛，下一个劫难正在无声的到来。。。 多亏鸟妈的守护和喂养，幺妹在棕竹丛中舒舒服服过了大半天。下午5点钟，幺妹突然从棕竹中窜出，用了最大的力气，跌跌撞撞飞上桂花树，就像是突然间感觉到了危险，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一样。而当时，在我们看来，一切都很正常的呀。桂花树是花园中最大的一棵树，枝叶茂密，形如一把不透水的大伞。 20分钟后一场暴雨倾盆而下，花木在暴雨中颤抖，几分钟树伞就被暴雨击穿。 雨中，鸟妈挺身而出。 鸟妈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树冠，接下来的事情不难想象。 七月的雨，来也快去也快，半个小时后，一切回归平静。树叶上的水正滴滴答答往下落，天地干净了许多，空气凉爽了许多。 鸟妈妈从树冠钻出来了，从神情就知道，一切安好。 幺妹也钻出来了，惊魂未定的样子。 鸟妈妈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鸟妈梳理被雨淋湿的羽毛。 鸟妈决定以桂花树替代鸟窝，母女俩有了新家。 接下来的时间，母女的活动都在桂花树和桂花树附近。 幺妹还不会自己觅食，一切还得依靠鸟妈。 天黑之前，幺妹靠自己的短羽，可以从树上飞到墙上，歇一会儿又再飞回去了 妈妈陪着她。 鸟妈默默地陪伴女儿到日暮。今天未见大小阿哥和鸟爸。 7月19日第七天天气特别好，一早就彩霞满天。 终于，和两个哥哥一样幺妹一夜长成，你能分出谁是妈妈谁是女吗？ 幺妹登高望远。 和哥哥们一样，也对这个世界很好奇。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下午，大小阿哥回来了，站在鸟妈曾经站过的树上，美美地叫了一阵，象是告别，然后一去再无踪影。 和哥哥不一样，幺妹从能飞起，就对丝呀线呀这些东西特别上心。女孩就是女孩。 专心专意地在这块织物上捣鼓了好半天。 飞起来尽显少女英姿。 自然界真有密码吗？。鸟爸鸟妈和小鸟以它们天定的缘份聚到一起来，在这个过程里，它们付出该付出的，得到该得到的，遇到该遇到的，避开能避开的，成为天地间一家人。然后月圆也是月缺时，缘聚也是缘散时。在小鸟需要哺育的时候，在小哥俩需要飞翔的时候，在幺妹经历劫难的时候，鸟爸鸟妈恪尽天职，不离不弃，冒死相助。而自幺妹能够自主飞翔那一刻起，鸟爸鸟妈就再无踪影，反而是三只小鸟在一起作最后的分别，然后也各奔东西。 随着幺妹这展翅一飞，我们与白头鹎一家的缘份也到头了。几天了，花园里再没他们的身影，天空中再没他们的叫声，只有枫树上那空空的鸟窝告诉我们，他们曾经来过。与白头鹎一家相处的一周，留下了许多画面，许多回忆；产生过许多思考，许多感悟。以至这几天，无论走在哪里，只要有白头鹎从身旁飞过，只要听到白头鹎那熟悉的叫声，都会驻足循迹，停立好一阵，心里会升起莫名的亲切感。是的，正是它，一直被视为菜鸟，一点都不高贵的白头鹎。 202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