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周年忌日的回忆

芷若静萱

今天，2021年的农历6月22日，是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一周年的日子！家父率我们众子女及孙儿辈祭拜在母亲的墓前，共寄哀思，共忆往昔峥嵘岁月……

犹记得2020年春节后那段难熬的时光：母亲整日头疼，难以吞咽食物，有二十多天只能靠一点白水维持生命，人变得极度消瘦，气若流丝！为了让她能稍稍舒服点小憩会儿，做医生的弟弟四处打电话找老家的医生朋友帮忙开杜冷丁。而此时的武汉市因疫情正封城封路，四个子女都不得回家探望，医院不能去，找医生上门难，去药店买药需要医院处方！唯因公务参加抗疫的大弟弟偶尔能抽空为母亲送点急用药。那是一段怎样孤独又无助的岁月呀！两个年迈的老人被隔离家中，其中一个还身患绝症晚期！此时联系我们的唯一纽带就是微信了，年近80的老父日夜衣不解带，端茶递药，洗衣做饭，熬得形容瘦损！老父常以母之痛为已之痛，每每暗自垂泪，恨不能代母之痛！

直至2020年4月8日武汉开城之日，二位老人已顽强地与病魔搏斗了整整76个日夜！在被隔离的日子里，哪怕半粒尘埃落到老人和病人头上，也是一座大山啊！

城开日出，子女们纷纷回家探望重病的母亲和年迈的父亲。母亲精神状态大好，可以跟她的儿子、儿媳、孙辈以及平日跟她要好的乡邻们坐着聊天。她笑，同时也吃的不少，一家人都很高兴，都在默默的祈祷着一个奇迹的出现。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当时远在北京工作，武汉一解封，我便辞去了手头的工作购票返乡，决定在家陪伴母亲走过一段难忘的人生旅程。在家居的日子里，我为母亲伺餐问寝，彩服承欢，说来惭愧，我自出嫁后二十多年来都没机会在娘家陪伴父母如此之久！

2020年7月中旬后，母亲的病又厉害了，整个头部用她的话形容就是一团浆糊，麻木中又带着疼痛感，而且一天比一天加重！我们四处打电话，求人问偏方，去药店抓草药……但无论如何，我们也没能救活我们的慈母！

在武汉解封四个多月后，2021年8月11日（农历6月22日）母亲还是永远地告别了她挚爱的这个家，她深爱的老伴和儿孙们。

如若说母亲的离世对我能有一丁点安慰的话，那就是在母亲人生旅程临近终点的那几十个日夜里，上帝给了我机会能守候在母亲的病榻之前，尽一个儿女的反哺之职。并在母亲辞世的那一刻，亲眼看着母亲在失去了那种痛苦感之后，安详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下面我且根据家父的叙述，将母亲嫁到我们家后58年的岁月作一简短回顾罢：

母亲1944年出生于时黄冈地区新洲县孔埠镇。1962年10月，年仅18岁的母亲嫁给了我们的父亲，从此我们的父母夫唱妇随，沥风沐雨58载，共养育三男一女。在那样艰苦的岁月，要把四个孩子抚养成人，其间作为母亲，她所吃的苦，所受的累，那真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1962年父母婚后不久，家父便生病，卧床两月有余。时逢我国三年严重自然灾害时期，举国人民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活。当时我们家有三口人，老祖母、父亲和母亲，但按计划只能分得两人的口粮（原因我不知道），这两人吃着尚要挨饿的粮食，怎么能够三个人打牙祭呢？更艰难的是，我们祖上留下的房屋早已颓败，父母婚后第一件首要的大事就是盖房子。面对困难，母亲没有退缩，她毅然决然担当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因为那时老祖母年近70了，而且还是小脚，不能干体力活儿。）父亲说，最难忘的是他们婚后不久，为了盖房子，母亲一人从几里路远的冯铺街往家里挑了三天的砖瓦渣子。请人盖房子需要给工匠们准备相对平时好些的菜肴，可那个买什么都要凭计划的年代，我们家哪里来的好饭食招待工匠呢？年仅18岁的母亲听人说20余里外的涨渡湖可以捕野鱼，从小在倒水河边长大的母亲自然是捕鱼高手。当时对地段尚不熟悉、从未去过湖区的她，为了捕到鱼硬是徒步20余里，只身来到湖区，终于如愿以偿。那天晚上11点多钟母亲才摸黑拎着鱼赶回了家。为了盖房屋，她一人堆起了一亩五升田的土窑……

由于粮食紧缺，婚后一年多，两代三口人从未吃上一顿像样的米饭。那时候，风悲日曛，年轻的母亲做牛拉犁，做马拉车......由于长期劳累，加之农村恶劣的卫生条件，母亲染上了严重的妇科病，却无钱医治，婚后久未怀孕......直到婚后第六个年头母亲才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大集体年代里，农民靠的是工分吃饭。母亲一共生养了四个孩子，却大小做了五个月子，总因为想多挣工分或者家里这样那样的原因，月子里没能好好休养。那时家大口阔，上有年近八旬老祖母，下有嗷嗷待乳的婴孩，她哪里能偷得片时的闲暇呢？时任乡村干部的父亲常年在外住队，多以工作为重心，对家照顾得较少，操持家务的重担往往落在母亲一人之肩，但她对父亲的工作却很支持，从不抱怨。对此，父亲是深怀感激之情的。

八十年代初，农村已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分得了十二亩多田地。那时我们的祖母已经逝世，四个孩子中三个大些的都在读书，父亲由于工作较忙，很难抽出空隙在家里帮忙，悠悠十几载，我们家这十几亩土地的主要耕种者就是我们的母亲了。只有在暑假期间，两个大点的孩子才回家帮忙插秧割谷。其时，多少乡邻的子女因为家庭缺劳力的关系而早早回乡务农了，而我们坚韧的母亲硬是坚持着不肯让任何一位孩子辍学。1982年我们家的十二亩多田地获得大丰收，当年产：小麦500余斤，油菜籽400多斤，早晚稻1.2万斤，棉花1500余斤，草籽种400多斤。这些农活都是我们母亲一个人干出来的呀！这么多农作物，就是一个人凉晒也不容易啊，何况从播种培苗、犁田打耙、栽秧施肥，直至收割凉晒，几乎全是我们母亲那一双纤弱的手，那一付柔弱的肩完成的呀！我们勤劳质朴的母亲没有说过任何豪言壮语，她只是用辛勤的汗水和默默的付出支持着丈夫的工作，支持着孩子们的学业，她甘愿做我们前行道路上的铺路石！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的工作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多次被选为县人大代表、县党代会代表，还出席了武汉市供销合作社代表大会，多次被评为县优秀共产党员、红旗标兵、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至九十年代，四个孩子都以各种方式取得了大学文凭，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并已结婚生子。这些成绩的背后无不凝聚着我们母亲的汗水和期盼！正如有句歌词所唱:“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母亲不仅是当年的生产能手，更是尊老孝亲的典范。母亲来我们家后一共为三位老人养老送终，分别是我们的祖母、大伯父和二伯父。大伯父和二伯父来我们家养老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母亲却是一点也没有嫌弃。三位老人重病时和临终前的食宿料理全是母亲经手，她对婆母极尽孝道，对大伯哥二伯哥也是奉茶递药，为其洗衣做饭。直至将三位老人送上山，从来无怨无悔。

岁月己老，记忆弥新。我们的母亲来到我们汪家，先后于1962年、1970年、1976年和1985年操持着盖了四次房屋，辛苦养育我们四个儿女。半个世纪的雨雪风霜，染白了她的鬓发，莹洁了她的苍颜。她为我们这个家，真可谓是呕心沥血，奉献了她的全部！每年的每个农事季节，犁地、耙地、搭田塍、耘田、扯草、杀虫直至收割，日出而作，日落还不得息，经常是深更半夜还在灯下剥棉花桃。生活方面也是简单到了极点，在忙碌的日子里，早起经常是就着咸菜匆匆吃几口稀粥，然后带上一袋干粮、一壶茶水，午餐就在田间地头解决，黄昏后是摸黑回家，有时累得连晚饭也顾不上吃，倒头便睡，稍稍小憩片刻，她还得起来赶夜工……

几十年的艰辛劳作，母亲积劳成疾。她身患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已多年，经常是奇痛难忍，夜不能寐。母亲的痛苦，作为儿女的我们，身在天南地北的我们，又能了解多少呢？
……
母亲呀，您知道吗？在您走后的这三百六十五天里，您的老伴我们的父亲是掐着指头数着晨昏度过的呀，多少个无眠之夜，他一人独自沉伦，流泪，对您的思念漫无边际，而作为儿女的我们，因为担心老父的健康，怕触动他的伤情，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与您有关的一切！
母亲呀，您知道吗？在您走后的这一年里，我每次回家看望父亲，都要绕着房前屋后转几圈，都要去您曾耕作的菜园子里看看秧苗和果实，残垣老窗，一草一木，都还留存着您的气息啊。我的眼睛总会不经意间落在院墙内那颗结满果子的橘树上，这是您生前亲植的果树呀，去年秋天仅此一树就结了500多颗橘子，而我的娘亲您是一颗未尝呀！我总会上楼去看看那把收藏的躺椅，去年陪伴您时您常半倚在那上面，我条件反射般，眼前出现了您还坐在上面的幻影。母亲呀，我总感觉您还坐在那上面，等着我来，等着我来喊一声妈呀……我会傻傻地，对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对着老屋漂浮着的空气，喊上几句：妈，我回来了，您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以前看到一句话：人到中年，有妈可叫，有妈唠叨，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您在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种幸福是如此可贵，您走后才真切体会到这话的含意，可一切都太迟了啊！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啊，我只愿来世还能做您的女儿，再沐您无私母爱，再抚您慈祥笑脸，再牵您温暖双手……

母亲呀，您一生的事业就是培儿育女啊！下雨了，您撑起臂弯为我们遮风挡雨；飘雪了，您挑上油灯为我们缝衣制鞋；您细心烹煮的饭菜，首先要为我们尝一尝凉热；季节变换，您是最先给我们打来电话叮嘱添衣的那个人……母亲呀，艰辛和操劳在您的脸上雕刻出了一道道皱纹，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花纹呀，那皱纹里书写着相夫教子的美德，书写着敬老爱幼的孝道，书写着母爱泱泱的诗篇！

今夜，母亲周年忌日之夜，我含泪写下了这些零碎的文字，以表达对慈母深切的缅怀！我仰望茫茫的夜空，惟把心中的思念遥寄给天上的星辰，请星辰能把我的感恩我的思念捎给天国里的母亲：

娘亲啊，您能听到我们内心的呼唤吗？您在天之灵可安好！您的老伴儿您的儿女们都很想念您呀！

娘亲呀！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二〇二一年七月三十一日

（农历六月二十二）

【七律】家母周年忌日
焚香祭拜泪汍澜，忌日何堪忆旧年。
针织已停鞋底薄，躬耕犹记月中眠。
伤心其奈冢生草，合眼却还人刈田。
回首追思空渺渺，封书欲寄隔黄泉。
二〇二一年七月三十一日

（农历六月二十二）

【雨霖铃】家母周年忌日代父作

（用柳屯田韵）
***

空堂清切。
听南窗外，解语声歇。
单床冷席违梦，心留恋处，孤茔花发。
百事如今无绪，但枯坐悲咽。
圩八载、双出双栖，忽地分飞恨寥阔。

***
人间天上谁堪别。
倏经年、又到销魂节。
幽窗照影旦夕，独自对、半床斜月。
忌日哀哉，儿女归来，奠案高设。
抚遗像、哭罢无言，缅思如何说。
二〇二一年七月三十一日

（农历六月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