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枝 梅

赵和平

<p class="ql-block"> 这是远在常州的两位战友到家后第一时间发到群里的照片:干枝梅。几天前,这几束干枝梅还生长在内蒙古化德县境内的一条公路旁。如野韭菜花一般的干枝梅,一旦装入花瓶,却是气质不凡,令人刮目相看!</p><p class="ql-block"> 千里迢迢,由北国捧几束野花回江南,而且精心呵护、完好无损,足见干枝梅在战友们心中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打头的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老连长跳下车,兴奋地指着路旁一片片白花,朝我们说:干枝梅,干枝梅!说着,便快步绕过网围栏,弯腰连根拔起几束,看了看,嗅了嗅,隔着围栏递给围过来的战友们,再拔……再出发时,每台车的后备箱里便都有干枝梅了。</p><p class="ql-block"> 在花的世界里,干枝梅算不上好看,甚至不为人知。我在百度里就没有搜索到干枝梅,拍了照,进淘宝网“拍立淘”,也只看到一种类似干枝梅的“满天星”,但那显然不是干枝梅。干枝梅只适合野外生长,无法在温室里培养。那密密匝匝的小花,看似不起眼,却性格倔犟,它不惧干旱、风沙、冷冻,即便是在气候极端恶劣的冬天,也不掉落。</p><p class="ql-block"> 既然网络上查不到,说明干枝梅不是它的学名,但当年驻守在化德县的官兵们已习惯称它为干枝梅了。</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80年代,中苏关系剑拔弩张,驻守化德县的守备一师,因艰苦奋斗闻名全军,时任军委主席华国锋题词:向守备一师学习。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央电视台等媒体派出记者赴守备一师采访报道。在深入了解了守备一师官兵艰苦奋斗的感人事迹,体验了驻地生活后,记者们豁然开朗:守备一师官兵们艰苦奋斗的精神,不正象驻地生长着的干枝梅吗!</p><p class="ql-block"> “你没有迷人的色彩,你没有醉人的香味,枝干叶落花不落,送你美名干枝梅……”这是中央电视台宣传守备一师的纪录片《干枝梅颂》主题曲里的歌词。而那首曾经唱遍全国的《十五的月亮》,也是著名作家石祥当年在守备一师采风时完成的作品,那首歌是歌颂军人的另一半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近些年,每到夏秋,都会有天南海北的退伍军人,携妻带子、带孙,来到化德县秋灵沟,那是他们曾经守边御敌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青春。</p><p class="ql-block"> 这次相聚的战友来自江苏、天津、山东、河北。40多年前,也就是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我们先后在同一个连队——二炮连服役。40多年过去,当年的小伙子虽已青丝变白发,但对自己曾经守卫的地方仍有刻骨铭心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特别有意义的是,75岁的老连长与大家同行。</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下了“村村通”,再走十几里土路,汽车再无法前行了。通往连队的路已没有痕迹。我们决定徒步到连队旧址。虽然都已年过六旬,但没有一个人犹豫。走在最前面的还是老连长,就像当年5公里越野训练那样。</p> <p class="ql-block"> “和平老弟,谢谢你,我圆梦了,想这个地方呀……”在一排破窑洞前,老连长双臂紧紧地抱着我,刚说两句就已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 “我当年来这里时,啥也没有,首长只指给这个地方,”老连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边擦泪边说,“8年呐!我和连队的干部带着弟兄们,一孔一孔地筑窑洞。那个地方,那是刚来时搭建的窝棚,只能遮风挡雨……”老连长用手指着破窑洞后的一个地方,回忆着近半个世纪前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那样的“营房”我入伍后还能看到,团部、师部都有,羊群在屋顶行走如履平地。那是那支部队的第一代营房。</p><p class="ql-block"> 我10年的军旅生涯,有两年半在这里度过,其中两年的工作是连队文书,也就是说,我与连长同吃同住了两年时间 。这个铁一样的汉子,再苦、再累、再难,也未曾见他掉过一滴眼泪。</p><p class="ql-block"> 站在这里,往事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1977年春天,结束新兵训练后,我被分配到二炮连。虽然生在内蒙古,但象驻地那样的自然环境、那样恶劣的天气,我从未见过。举目四望,是连绵起伏的山丘,人迹罕见,满目荒凉。虽然已入春,厚厚的冰雪没有一点点融化的迹象。清晰地记得,就在下连队的当天下午,一位四川藉战友的皮帽就被风刮跑。皮帽像篮球一样在地上滚,他在后面追……</p><p class="ql-block"> 环境恶劣还在其次,最难过的关是军事训练、国防施工。操场地面冻到铁一样硬,一爬就是两三个小时,冻到心里痒痒。准星,缺口,瞄准,击发,无休无止。</p><p class="ql-block"> 土地刚刚解冻,就开始上阵地挖反坦克壕。每天层层下达任务,当天任务当天完。排与排、班与班、人与人比质量,赛进度,赛到精疲力尽。即便是春夏,驻地的风沙也很少有停歇的时候,特别是山丘上,有风便是沙尘,汗水从沾满泥土的脸上流下,象一条条蚯蚓,一天下来,一个个面目全非。</p><p class="ql-block"> 虽然身着军装,但有的战友年龄还不到20岁,在父母亲眼里还是孩子。特别是来自城市里的战友,如这次同行的周国祥、丁春生、张建龙、欧惠根4位战友,就来自江苏常州市,光是驻地的严寒、风沙对他们就是一个严峻考验,再加上高强度的训练、施工,对他们是怎样一种淬炼,便可想而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们那已经是身在“福”中了,有窑洞住,有热饭吃,有热水喝。老连长他们刚来这里的时候,一无所有。他们的任务是靠双手在这荒山野岭里建一座军营,守卫65号高地。能帮助他们的是铁锹、镐头、钢钎。可以想象,那每一孔窑洞里,他们流下多少汗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再给我20分钟时间,我想到65号高地看看。”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午饭安排在40公里外的镶黄旗。连长怕战友们受饿。</p><p class="ql-block"> 我跟在老连长身后往山顶爬。</p><p class="ql-block"> “那是弟兄们一镐一镐刨出来的路”,快到山顶时,老连长停下脚,指着西面半山腰一处路痕,“那年我家属来探亲,晚上去团部看电影,就是在那条路上,下山时一不小心摔倒,后脑壳着地,落下了头晕的后遗症”。</p><p class="ql-block"> 那条路我也记忆深刻,那是通往团部的路,曾经可以勉强走“212”吉普车。在二炮连两年半的时间里,那条路我走的最多。去团部看电影走那条路——两三个星期看一场电影几乎是连队文化生活的全部;去另一个阵地挖反坦克壕也走那条路。此刻,眼前恍惚出现了40多年前的一幕:战友们排着队,抗着铁锹、钢钎从那条路上走来……</p><p class="ql-block"> 爬上65号高地,烈日当头,风却“呼呼”地响,极目远望,一个个荒凉的山丘上,依稀可见当年的反坦克壕。老连长踩了踩脚下:这就是咱们连要守的阵地。</p><p class="ql-block"> 这我知道。我们脚下几十米的深处,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坑道,那是二炮连官兵一寸一寸打通的;坑道里垛满了弹药,文书兼军戒员的我,经常照着手电,独自进入坑道里,熟悉各种弹药的码放位置。为了防止渗水淋湿弹药,在团军戒股曹股长的指导下,我用几个月的时间在坑道里搭起防水塑料棚,为弹药罩上了雨衣。而那样的坑道遍布守备一师阵地,形成一道让敌人胆寒的地下长城。</p><p class="ql-block"> 1979年2月17日,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在连长的指挥下,我和战友们把一部分弹药搬到坑道外,一箱一箱检查引信、装药,擦拭弹体,做打仗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瞻仰了烈士陵园后,战友相聚告一段落。烈士陵园里长眠着34位烈士,他们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祖国的国防事业。</p><p class="ql-block"> 又一次欢聚,又一次惜别。带着干枝梅惜别。</p><p class="ql-block"> 我带回家的干枝梅也完好无损,连一个花瓣也没有碰掉,而且选了最漂亮的花瓶,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坐在沙发上,抬头就能看到。我想,战友们一定和我一样,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漂亮,而是一种情感的寄托。看到它,便仿佛回到那段难忘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