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过去的记忆(二)

晏利志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单位下放到耒阳县马水公社的大都是七四届、七五届、七六届以及七七届高、初中毕业的知青,在农村呆有最长时间也有五、六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下乡的时间并不长,但尝尽了不少苦头。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受到的歧视也是常有的。记得头年3月的一天,我们十多个知青在农民的指导下给烟叶幼苗剪叶施肥。由于天气寒冷,农民和知青都是穿胶鞋在地里劳动。村支书见我也穿着胶鞋,嘲讽我道:“当心,地里有蛇",见我没搭理他,又大声对我吼道:"你这个地主崽子,就这样接受贪下中农再教育的吗!”我回应道“大家不都穿胶鞋劳动吗,怎我就不能穿呢?您不也穿着胶鞋吗?”村支书气急败坏地骂道“地主崽子没有资格穿鞋劳动!”勒令我必须打赤脚劳动,并场言要开我的批斗会。我只好忍气吞声脱了胶鞋打赤脚在冰冷的地里劳动。虽说最后批斗会没开成,但几天后村支书把我从砖瓦房、有电、有食堂,条件较好的知青点,派到了大山里的分场。与几个农民大爷大伯挤在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过着点煤油灯的生活。和农民杂居一起,希望到这里环境会有一些改善。可活儿派的是最脏最累的,工分拿的却是最少的,每天拚命的干活只能得到8.5分的工分(3角钱)。挨欺负的事儿常有,每天清晨天刚麻麻亮,就要翻一座山去挑水,将一天几个人生活用水的水缸挑满,然后匆匆扒一碗饭后扛着锄头和农民去挖山。清理牛、猪栏粪等累脏活几乎我包了。农忙时,还得去生产队春耕、"双抡"。泥水发烫,蚂蝗叮咬;割稻插秧直不起腰,甩谷挑担抬不起膀;砍柴迷路,手脚划伤;水土不服,皮肤溃烂;收工回来,或累的不想做饭,或面对无米之炊… 该经历的我都经历了。</span></p> <p class="ql-block"> (下生产队春耕)</p> <p class="ql-block">   (夏天在生产队"双抢"劳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九七八年底,兰州空军部队来公社里招兵,在带兵领导建议下并亲自带我到县里体检,身体合格,但最终因成份问题,我的当兵梦破灭了。我虽陷在贫穷与绝望的深渊里,但书籍给我带来了精神上的快乐,在农村那几年,我伴着煤油灯读完了《论语》《三国誌》《水浒》《红楼梦》《史记》《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和外国作品《少年维特之烦恼》《傲慢与偏见》《红与黑》《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呼啸山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尼娜》《安徒生童话集》以及鲁迅等作品,还有张扬的手抄本《第二次握手》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因家庭出身不好而抬不起头来的我,引起了X姑娘的注意,她常走几里的山路来看望、安慰我,还把回家探亲带来的腊肉、腊鱼和一些坛子菜分给我吃,带些过时的书报给我看。那时我们也常并坐在山头上望着夕阳或踌躇满志,或是哀叹不幸,等到天黑时,便偷些林场的红枣、李子、桃子等水果,或在地里挖些红薯、凉薯之类的食物然后送她回知青点。就这样我们暗暗的确立了恋爱关系。</span></p> <p class="ql-block"> (去劳动的路上)</p> <p class="ql-block"> (收工时的喜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实说, 我一直对那里的乡亲们,以及醇厚的民风表示由衷的敬意,他们都是一些很善良的山里人,他们对待外人的那种亲切感,是很容易让你感动的。不论是“双抡”还是秋收,不论是算工分还是去挑谷,只要是你到生产队去,他们都会请你上他们家去作客,尽管乡亲们并不富有,但仍会帮你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我在农村看的书也绝大多数都是乡亲们小孩在耒阳四中学校封存的图书馆里弄出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当夜晚,在土屋的农舍呆呆望着煤油灯跳跃的火苗,难免会莫名的难过,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凄凉,侵袭到细胞里,让人禁不住打寒颤。一个人的内心究竟要多强大,才能容忍那些深刻的伤痕和孤独,才能了却那对故乡、父母亲人的苦涩思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或许总是让人无法忘掉,因为一个人的记忆毕竟要抹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事情,发生过,无法改变,只能让时间慢慢淡去:只是在痛过之后,我得学着坚强,眼前的路无论怎样,有无出路,都得咬牙走下去。</span></p> <p class="ql-block"> (桃花林场分场我和农民居住的土房)</p> <p class="ql-block"> (在林场挖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农村的劳作,对于知青来说,是很艰苦的。比较轻点的活就是挑水,翻过一座山,把一天七八个人的生活用水,装满在大缸里,每天挑六、七担水就完成了全天的任务。此外,就是在山上给树苗锄草,用锄头在地里耘动,不用费多大的劲,大家一字排过去,还可以一路说笑。最艰苦的劳动,是挑粪,要人粪、牛粪下田,把田沤肥后,再耙匀插秧,在牛栏跟前,牲畜便粪气味扑面而来,光脚踏进近尺厚的粪池,苍蝇“嗡”的一声直往人的身上和脸上碰撞。脚踏在粪池里,滑渍渍的。一天下来,腰酸腿疼。我们大队的林场,在三坐山坡上,每年都要挖坑植树,在树种下之前,也得先挑大粪上山在事先挖好的坑里施底肥,沤几天肥再把树种下。在厕所掏粪,那臭气更难闻,绿头苍蝇个头更大些,那飞起来的声音很重,跟轰炸机似的。两只粪桶装满,便挑着往山上走,上山坡的时候,必须要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前手紧抓住扁担上头的桶绳,后手紧紧拉着下方一头粪桶的绳子。否则一不小心,那就会让大粪浇你个透心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农村几年里,日子太难熬。我和许多知青都一样,好像患上了黄昏病。每当看着落日西下,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地恐慌。伤感、悲观、清凄、孤寂、绝望……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是对明天的迷惘?还是对漂浮人生的厌倦?抑或是对如流光阴的无奈?反正是朝思暮想、望眼欲穿的就是两个字:回城!</span></p> <p class="ql-block"> (冬天大修水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9年5月26日,这是我这一生都永远难忘的日子。我终于要回城了,喜悦之情难于言表!一大早,我收拾好行李,走在林场通往公路的羊肠小路上。穿行于芸芸众生的农作物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让我忍不住伸出双手,捧着它,久久不放。我理应当向那些朝夕相处的乡亲们道个别,当我走向正在挖山老农跟前时,脚步却硬得再也无法向前了。只见他们迎着朝阳,腰上系根草绳,高挽裤角,他们悬着沉默冷峭的脸,青筋暴涨,弯曲油亮的脊背上大汗流淌。脚下的土地一点点松软呻吟,锄头不断地举起,落下,汗水一滴,一滴……这些晶莹,这些喘息,这些发烫的心啊!浸泡着他们脚下结痂着厚重老茧的黄土地。他们别无选择,还要在此劳作下去,好一年歹一年,丰一年歉一年,直至老死。</span></p> <p class="ql-block"> (当年我们植下的杉树)</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请大家不要把我这篇文章理解为抱怨,我更相信这其实对有过经历的多数知青而言是一种难得可贵的真实。几十年过去了,注定有太多的人消磨掉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当我们回眸往事的时候,遗憾一定大于收获,失落可能多于现实。何必虚假的,言不由衷的委曲着自己,非要摆出“青春无悔”的“普士”呢?不要故作潇洒,如果冰冷的岁月还能不让我们清醒,还不能让我们直面人生,我们生命的价值何在呢?四十多年,一个人寿命的一多半。我们这些人的生命,如今已经步入夕阳,这其中有很多人至今还被沉重的生活压的透不过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天,无论我以任何形式走进这段历史,以怎样的思想与心情去回眸知青这段岁月。那毕竟是我个人感受,不代表任何立场。只是以复杂的心态记录了中国历史进程中人性及精神形态的社会问题。也正因为有了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共性,才形成了知青精神,但它并不值得我们去大力弘扬这种精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