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陽河

随遇而安

　　绕阳河是下乡那嘎瘩的一条河，离我插队屯子十几里路。想起写它，是与它的纠结也是在这闷燥的伏天。

绕阳河老早年叫鹞鹰河，叫来叫去叫白了，按谐音就成了绕阳河。属辽河支流，发源阜新蒙古县山里，由东北逶迤西南，至盘锦入海，流经六、七个县境。系季节性河流，整个流域没有调节流量的水利设施，弊多利少。冬天干涸断流，春、秋两季河面宽不过十几米，乡路没桥，到县里、大红旗拉化肥，送公粮，卖棉花，大車从河里趟过，水才漫过半个轱辘。

挑 河 堤

当地管出河工叫挑河堤，大摡源于使用的原始传统工具：铁锹、扁担、土筐。从传说的大禹治水，经历了新旧石器、青铜、铁器多少年代，几千年农业社会河工治理，劳动的方式、工具没啥本质变化，仅是木耒换成铁锹。

七月中下旬到八月末，绕阳河进入汛期，洪水肆虐，危及农田。入伏铲完三遍地，封垅掛锄，壮劳力都被动员去挑河堤。

沿岸几个公社，几十个大队，上百生产队，数千人上阵，场面蔚为恢宏。

炎炎烈日下，大地都要烤焦晒化，空旷河滩无遮无蔽，连丝热风都不愿拂过，身上奈不得一缕布丝。所幸工地绝无女性，也就没了顾忌，一群群脱得精光的汉子们，赤条条游走劳作的荷尔蒙，构成一道独特风景。渴了，趴在水坑里，喝几口渗出的浑水，乏了，躺在晒得滚烫的堤坡上小憩。

取土在距大堤几十米的沼泽，遍布芦根、草根。连泥带水，几块大泥筏子拍进土篮，百多斤重，单凭扁担承受不住，也挑不起来，得横担在脖颈上，双手攥紧筐梁，肩臂同时发力拱起。平地尚可，爬上六、七米高陡峭的堤坡就太不容易了。前腿弓弯，后腿蹬直，身体前倾，脸几乎抵到堤面，脚趾狠命抠地，全身所有关节绷紧，拖拽着沉重的土篮，一步一挪，趔趔跄跄，步步千钧。

挑河堤的艰辛，人的潜能、耐力、承受力的极至让我震憾：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更苦；没有挨不了的累，只有更累。

如此极限强度劳作，靠啥刺激鼓励？除当年人民公社高度集中体制优势外，一是伙食好，公家管饭，高粱米水饭、大饼子敞开造，隔三差五送板豆腐，十天半月犒劳顿荤腥细粮。这都是当地最硬的嚼咕，天天似过年，享此殊荣，得多大造化，不挑河堤想都甭想。二是报酬高，除记高工分，还能额外领到国家专项河工补助。按完成土方，尺子一量，公式一乘，再除以人头，就到个人名下，明码实价，一目了然。凭出苦大力，赚挣命钱，早完工一天，就多一天补助，这帐谁都算得明白。

几年后农村土地承包，好事者多谀词英明创举。私下窃笑，哪有那些许高深，這等极浅显朴素的道理，那时候的农民都懂。

此为后话。

上 河 堤

那年月没有抗洪抢险这词，叫上河堤。

刚下乡那年雨水大，才上堤就被眼前一幕惊懵了。原来十几米河面已成泽国，洪水漫过了内堤，对面望去，两岸间半里多地宽水面，河滩里杨柳树，淹得只露树梢。诚如《秋水》篇里那句：泾流之大，两涘诸崖之间，不辨牛马。这片河道地势低平，洪水流经到这水势放缓，淌不下去，聚在这里能量无处发泄，打着旋晃荡荡，浮漾漾冲涮两岸堤坝。

左右堤岸站满护堤人群，身后是结穗的高粱，出挑的玉米，一旦溃堤，到手的收成就全泡汤了。忘了恐惧危险，不用督促，争抢着背扛湿淋淋装满泥土的草袋，昼夜加固外堤。两岸都在暗自叫劲，揣着各自小九九，可别在咱这边决口，你码一层草袋，我再加码一层。

阿弥陀佛，好在有惊无险，三、四天对峙后，上游水势减弱，折腾够了的洪水耗尽气力，渐渐退去，露出原来的内堤河滩。一场大水只损失了套堤内河滩地庄稼，实乃万幸。且都是不在籍黑地，种三年能得一年就赚，洪水退去还捎带铺了层厚厚淤泥，来年省了施肥。

仍是溽暑难奈的今天，呆在开着空调的家里，或沏杯清冽香茗，或切盘冰镇西瓜，优哉悠哉。惬意之余，忆及当年经历，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