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劫（二）

三槐堂

一会儿，护工引导我来到一个过渡厅堂，叫我在这里等会儿。不久，护工推出一架病床，叫我躺上床去。就这样，我被护工推进了急诊病人区。我的病床停在一个中厅，有70余病人。隔壁是一个大厅，这里很宽大，怕有好几百平方米。病人很多，病床挨着病床。医生，护士，护工来来去去，病人躺在床上，被推进推出，紧张而有序，俨然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多时，有医生来询问病情，助理在旁边记录。然后，我又被推照CT。6点左右，我被挂上了液体。这时，老婆打来电话，问我晚饭吃点啥？我说，买一碗小米粥吧，热点，清点。约半小时后，护工送来了一纸碗菜叶稀粥。老婆打电话说，没有小米粥，只有菜叶粥。我说也行。于是，在护工的协助下，我慢慢的喝下了多半碗。护工说，喊你家属买湿巾纸，抽抽纸。我又打电话给老婆。不久，护工送来了纸和我的水杯。我打电话给老婆说，你跟儿子去吃晚饭吧，今天辛苦了！这一天，我们一家人早上8点钟出门，忙到晚上8点，又累又饿又紧张。中午，我老婆和儿子各吃了一两面条，我未吃早饭，中午喝的南瓜粥又全吐了，这就是我们一家全天的生活。真是一人生病，全家受罪！这一天是：2020年9月15日！

快到晚上9点钟了，儿子和老婆还在急诊输液室外面，我打电话说，这里有护工护理，你们回家休息，明天再来吧！

晩上10点过，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你是急诊科××床病人王××吗？我说是的，请问你是谁？他说他是医院外科手术医生，要找我家属。我便告诉他我家属的电话，请他联系。第二天，早上7点钟，家属便到了医院。她在电话里跟我说：昨晚10点过钟，一个姓C的医生打电话，叫我到医生办公室商量事情。我说，我已回家了。医生说，距离医院多远？我说，开车要一个小时。医生说，那明天早上8点钟前一定要赶到我办公室。所以今天这么早就来医院了。不久，老婆打来电话说：医生说明天为我做手术，住院部没有床位，为我在走廊加一个床位，等会儿护工就来推我上住院部。我马上就要从急诊科转到住院部了，心里十分高兴。从电话里也听得出，老婆也很高兴！上午11点钟，护工终于将我推进了华西医院三号楼11楼的中西医结合科的重症病室。这个病室共有六个床位。凡该科室收治的病情严重的病人，均需先在该病室住几天才转入普通病室。今天早上，刚好有一个病人转到了普通病室，我才住了进来，否则，就只好住走廊了。

下午，医生说，病人做手术，需要三个亲属献血，每人400毫升。于是，老婆一边通知兄弟们下午赶来医院，一边完善住院手续，申请陪护证，做核酸检测，急诊室交费等等。大多是手机操作，五六十岁以上的人困难重重，忙得不可开交。华西的收费很高，急诊科半天全额自费4000多元。来到住院收费处，工作人员说，预交8万。老婆说：老师，没有带够，交5万行不

？“不行 ！”工作人员说。于是，急忙开车回家取钱。下午四点过，弟妹们来了，到献血处献血，经过审核，只有儿子和妹夫可以献血。兄弟58岁了，年纪大了，𣎴能献。还须另外找个人来。儿子和妹夫来到献血站，医院说，下班了，明天来！

17号上午，献血后，儿子被主刀医生叫去签责任书。责任书很详细，有十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能逐条阅读。主刀医生捡要点告诉我儿。医生说：家人要有思想准备，胰腺无小手术。病人须要过以下几关：1.麻醉过敏关。有病人麻药过敏，造成意外，这不是主要的。2.手术意外关。胰腺尾部有动脉血管与脾相连接，病人胰尾坏死须切除，动脉血管有很大风险，病人胰腺周围散在脓肿，胰腺所处位置隐蔽，手术难度大。3.术后感染关。手术后，伤口存在感染风险，须在ICU观察。观察时间不定，少则三五天或七八天，多则半月以上。病人周身要插八根管子。4.胰腺手术后，做二次手术，三次手术均属正常。个别的可能做五六次。5.手术后，由于胰液分泌功能减少，可能患糖尿病和消化功能失调。听到这种种风险，我儿子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被吓哭了！讲完了，医生叫他签字。他说，我作不了主！需要同妈妈商量后再说。晚上，儿子查了很多资料，了解了该病患者术后的生存状况，又给他妈妈说了手术风险，最后说，老汉病了近一个月了，很虚弱，乘不起这个手术！我们保守治疗，坚决不手术！他妈妈同意他的观点。于是，原定的手术未做，医院采取了保守治疗。下午，护士送来一大口袋中药。每次一小袋，每日三小袋。第一次喝下半袋，不久便吐了。隔会儿再喝，不久又吐了。第二天，我跟医生说，这个中药我吃不得，吃了就吐。医生说，那就不吃。接下来的几天，开始保守治疗。每天一瓶人血白蛋白，一大袋（约2.5千克）营养液，两瓶活血化瘀的中药液体，两瓶泰能（目前最高端的抗生素），一瓶保胃的液体。每天上午9点左右开始输液，第二天早晨6点过才输完。中间加两次液，一次在晚上12点过，一次在凌晨3点过。我白天黑夜，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怕长褥疮，半小时须翻身一次。期间，我左手输着液，右手输着液，鼻子上吸着氧，胸口上绑着生命体征监测仪连接线。有的液体还有仪器控制，每分钟不得超过30滴。时值9月中旬，气温在20多度，医院的被子却是冬天的棉被，大概有5斤以上，盖上又热得难受，不盖又怕感冒，晚上无法休息，真是难受极了！我要求护士换一床薄的被子，护士说，只有这种被子。我说，这是冬天的被子，现在是夏末秋初，病人怎么受得了！我心想，这么有名的医院，未必缺这几个钱吗？怎么不为病人着想哦！这时，同我刚入市医院一样，我床头的墙壁上，用红色字体标注着“病危，一级护理”。病室住了6个病员。年龄大都在八十岁左右，病情都较重，每个病人都挂着相同的一大袋营养液。由护工全程护理，护理费150元/人.天。我正对着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他始终闭着眼睛，头发稀疏灰白，脸色灰暗，吸着氧气，没有一丝动静。一会儿，护工走到他床边，他感觉有人来了，睁开了眼，用手指了指床铺下面。护工掀开被子，发现他拉稀了，床上一踏糊涂。护工急忙换尿不湿，床单被套，擦身子，忙了好一阵子。这时，护工又送来了一个病人，与我邻床。这个床位的病人，刚才转到了普通病室，可能是专门为这个新病人腾出来的。这是一个年青人，30多岁，高个，皮肤黝黑，表情痛苦。护士马上为他打止痛针，又浣了肠。接着输液。护理他的是他妻子，一个穿着时尚，中等个头的漂亮少妇。这个病人是遂宁的，急性重症胰腺炎。床头墙上标的“病危，一级护理”。听他妻子说，这是第二次发病。原因是高血脂引起的胰腺炎。遂宁市医院不敢医他。他的血脂40多，是正常血脂的30多倍。

我在重症室住了四天，转到了普通病室。每天仍然同重症室一样，早上9点开始输液，第二天早上6点才输完。每天早上是病室最闹热的时候：不到七点钟，护士就来测体温，测血糖，查询病人的大小便量。一会儿是主管医生来查房，一队医生浩浩荡荡来到病室，围在病人床前。主管医生询问病人情况，助理医师作记录。一个病室的病人询问完了，又浩浩荡荡地走出病室，到另外的病室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护士，挨个的查看病人，嘱咐病人多翻身，要防止皮肤长褥疮。不一会儿，又是一队穿白外套，戴口罩的医生来到病室。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疏着分头，头发一丝不乱。后面跟着一群医生，将病室挤得满满的，在个别病人床前问了几句，在病室里停留了不到两分钟，又到其他病室去了。看这阵容，可能是科室主任查房。

这几天，因为新冠肺炎，病室管理很严。家属必须办理了陪护证，才能进到病室。我爱人好不容易办了陪护证，来了两天，由于前几天太累了，加上淋了点雨，身体不适，有两天没来。今天好点，她跟我送早餐来，保安不让进。她拿出陪护证，保安看了看说：过期了，要重新申办！只好喊护工到门外取饭。病室有个病人，是凉山州的，50岁左右，做了手术20余天，是她70多岁的老妈护理他，两天后出院。保安和护士告诉她，你的陪护证过期了，不能再陪护了！老妈哭着求护士和保安：我几子后天就出院了，让我再陪两天吧！求求你们行行好嘛！保安说，不行！这是医院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违反！他儿子也说，我妈70多岁了，又无文化，你叫她出去住哪里？这时，病友们都替他求情，保安终于默许了，不再辇她了。这个病人急性胰腺炎，胰腺脓肿，手术后在ICU住了12天。手术后又转普通病室住了十多天了。现在能走能吃能睡，两天后出院。病友们都祝贺他！他说，住ICU病室，每天要一万多元钱，病人周身插满了管子，动不了身，难受得很。真是钱也吃亏人也吃亏！

我在普通病室住了一个星期，这天，护士又来抽动脉血，护工又推我去照增强CT。我躺在床上，吸着氧气。从十楼下到一楼，兄弟姐妹都在路边等着看我，为我打气鼓劲。我向他们招手致谢。第二天，主管医生对我说：复查结果岀来了，你的胰腺脓肿还在，没有好转。经专家会诊，还是要考虑手术。我说:我们商量一下再回话。她又叫我通知家属，明天早上十点钟到医生办公室找她。我打电话给老婆，转告了医生的话给她。第二天上午约11点钟，儿子来到我病床前，将医生给他谈的情况告诉我：医生说，你父亲的病，经过我们中西医结合治疗一个多疗程，疗效不很理想。胰腺周围的脓肿还在且没有缩小，经内外科专家会诊，还是要动手术！是动还是不动，我们一家三口受尽了煎熬，老婆儿子吃不不饭睡不着觉！想动，又怕我过不了手术关（床头墙上明显标着“病危，一级护理，身体太虚弱），不动，又怕脓包破裂感染腹腔胸腔！我也处于生死抉择的艰难时刻！第二天早上医疗组长查房，问我考虑好没有？我问医生：我胰腺上的脓包有好大？她说有5至6公分。我说，我身体太虚弱，手术风险太大，怕经不起手术！家属不敢冒这个风险。医生说，手术风险是大！你以为不手术就没有风险？不手术风险照样大！她说：如果不手术，我们已经没有其它的医疗手段了！前期保守治疗，我们用了现今最好的抗感染药－光子抗生素，疗效不理想，脓包没有消除，并且没有缩小。根据疗程规范的规定，此药不可再用！再用会破坏肠道菌群，引起肠道功能混乱。换用其它抗生素必定徒劳，可以说是无药可用了！再者，如不及时手术，一旦脓包破裂腐蚀感染腹腔胸腔内脏多器官，后果不堪设想！我说，我们再考虑一下，明天回你。医生走后，病友们大都劝我手术。有的说，做嘛！华西的手术，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做了就好了！有的说，听医生的不会错。做手术还有一线希望，不做，希望很渺茫，你还那么年轻......！凉山的病友说，我手术后，在ICU住了十多天，现在基本好了，能吃能睡能走，后天就出院了！雅安的病友说，医生安排我明天去手术，我听医生的！该病友比我小两岁，家属没有陪护，也没有请护工。他身体较好，能下床走动，能自己订歺取歺，能吃干饭。床头标的二级护理。兄弟姐妹们也拿不准是动还是不动。我的思想在激烈的斗争！晚上，我躺在病床上，思遂万千，夜下能寐。我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得上这个病呢？“因果报应”在我这里怎么就不灵验了呢？我这一生，善良朴实，勤劳孝顺，任劳任怨。七八岁起，就是母亲的帮手，带弟弟妹妹，搭起矮板凳洗锅，捡柴煮饭，喂猪放牛。十岁不到就学做农活，扯红苕草，理红苕藤，捉棉花虫，捡棉花，割麦子割谷子......。在家是父母的好孩子，在校是听话的好学生，从小学到初中，都是班干部，年年评为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从来未做坏事情。记忆中唯一一次脸红的事是二年级时，在学校阅览室拿了一本小人书－－《董存瑞》。从小到大，父母重话都没有说过我一句，我也没有跟父母顶过一次嘴。学习上没有让父母操过一次心。甚至读高中这样的人生大事，父亲不让我读高中，我竟毫无怨言的绝对服从。班主任老师说，班上有一个上高中的名额，都会推荐你，可惜班上推荐时你没有来！初中毕业，就在生产队劳动，当记分员，当民办教师，带着弟妹们上学，语文数学音乐体育样样都教。在同事眼里，我做事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在领导眼里我兢兢业业，踏实肯干。在机关这些年，只知付出，不计得失，礼貌待上，热情对下。在兄弟姐妹眼里，我是他们的好兄好弟！我这么善良的大好人，怎么会得上这样的恶疾！常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在我身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呢！真个是：地耶，你不知好歹何为地，天耶，你错堪贤良枉为天！

第二天早上，我联系了我的一个学生，她是我巿人民医院的心内科副主任医师 ，她主张手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