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思

萧垦

日日从冯家新村出行，村东南角路口柳林前有一面巨大的招牌。上面介绍的是金蝉养殖项目，详实罗列了蝉的价值及前景，说它全身是宝，营养成分丰富，即可药用，又可滋补强身。我不禁感叹：时代在变，蝉的身价也在提升，从自然界混到人工养殖，变成餐桌上的宠儿，据说一只可以卖一元钱呢。

蝉从什么时候开始风糜餐桌，我不得而知。小时候，关于蝉带来的乐趣却至今难忘。每到夏至前后，一场雷雨过后，树林下的地面现出一个个孔洞，树杆下端布满蝉蜕，蝉已不见踪影，它早已爬上高枝，成为不知疲倦的歌唱家。我选择细长柔韧的竹子，顶端窝成椭圆形，房前屋后寻找蜘蛛网粘粘在椭圆上，一个粘杆就做成了。拿着这个工具，既可以捕蜻蜓，又可以捕捉这些歌唱家。循着蝉鸣声蹑手蹑脚地寻过去，只要稍一靠近，蝉似乎就有发觉，立马停下歌唱。于是我更加了小心，屏住呼吸，盯着它的位置，竹圈一点点向树枝间移动靠近，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蝉却嗞的一声逃掉。紧绷的神经立马松懈，可我并不气馁，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不厌其烦的和蝉斗智斗勇。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次失败以后，总会有一只成为猎物。抓住蝉，用细线栓住它的一只腿，然后放开，它便嗞嗞叫着胡乱窜飞，无论怎么飞，总也离不开我的手心，慌乱无助的模样，让人感觉滑稽可爱。袁枚诗云：“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这是文人通过诗意表达出孩童天真无邪的童趣，蝉的形象跟着也跃然纸上。

及至渐大，时常在村部露天场地里看电影，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有一部《神丐》。影片中杨露禅神勇的拳艺让人难忘，片尾浑厚洪亮的配音朗诵的一首诗，更让我着谜：“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当时随着电影快速的结束，加之认知所限，我并未记住全诗，配着整个故事，只是感觉很好，印在脑海里总忘不掉，可倒底好在哪里，也说不清楚。

若干年后，踏入社会，历经人世沉浮，我得空重新看了电影《神丐》。已经不在意杨露禅的武功如何了得，而是他的坚韧执着、谦虚好学，发扬光大陈式太极拳的过程，让我感佩。配着虞世南的咏《蝉》诗结尾，整个电影将人物的具象美和意象美结合，从而有了更好的升华。世人眼里一只小小的鸣蝉，在文人笔下寓意竟如此深刻。

通过法布尔的《昆虫记》，我对蝉有了真正的认识：蝉三到五年，或者更久，一直在地下蜇伏，仅仅换来一夏的振翅鸣飞。蝉蜇伏的过程是隐忍、孤独的，面对地下幽深漆黑死寂的世界，漫长而又无声的等待着，得不到任何关注，这是一个默默无闻极其痛苦的过程。待到合适的机会来临，蝉以迅疾的速度破土而出，经过度劫般地撕裂、脱壳、蜕变。遇到任何偶然的外力，都会终结它所有的努力，只有一部分成为幸运儿，完成华丽的转身。从此，蝉居入云之枝，沐烈烈夏风，汲莹莹清露，俯视天下，一鸣而世人知。

蝉的一生，短暂，迅疾，充满传奇。正因为短暂所以它才更清楚活着的意义，不知疲倦地歌唱，尽情展示生命的活力。

人的一生与蝉相比，时光同样显得短暂而匆忙，道路充满许多不可预测的未知。年少时的懵懂无知，不晓如何选择人生，也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奔波坎坷中总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与方法，从而产生许多迷惘与惶恐。跌跌撞撞吃尽许多苦头，有些人沉沦淹没，浑浑噩噩一生，消失于茫茫人海。

有些人，似乎找到了命运的钥匙，打开了生命的密码。可天下事，知易行难，诱惑总是太多，始终如一的自觉践行，谈何容易？多少人，倒在了黎明的前夜，多少人，摔折在成功的途中。

真正为学，需先立志，有志者事竞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凡欲立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苦难的煎熬、折磨锻造出坚韧的性格，磨练出强大的内心。忍耐和等待的时候潜心学习，积蓄力量，不断的完善充实自己。

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耕耘也不一定会有收获。强者的路永远是孤独的，没有犹豫和顾忌，含着泪也要奔跑。我们可能一生平凡，却可以拒绝平庸。我们无法选择生命的长度，却可以选择生命的宽度。最终，挫折变成财富，闪烁着耀眼的光茫。成功者如同蜕变的蝉，振翅飞鸣。命运不会嗤笑弱者，命运永远只会青睐强者，能够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付出最多的。

晋人陆云说蝉有五德，文清廉俭信。善歌者文，饮露者清，居简者廉，食少者俭，守时者信。具此五德，是对蝉的一身最好的注解，使它成为文人的寄托，画家的爱物。

蝉倏忽而过的一生，奋力歌唱，只争朝夕。匆匆而逝的时光中，惟愿做一只快乐的蝉，耐得住寂寞，执着的坚守，既不抱怨，也不悲观，尽情地飞鸣。

2021.7.18日记于冯家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