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的臊子面,碗碗盛的都是情

云境禅心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灞桥,四十年倥偬在外,可喋一碗臊子面,满嘴都飘着浓浓的故乡味道儿。</p> <p class="ql-block">  吃谄、撂展、闲谝,是老灞桥人生活的最高境界,也是他在这个世上为做、提高乡性的起码要求。</p><p class="ql-block"> 你想,你屋招呼人吃得饱、还吃得顺心,那自然就是吃谄了。反过来,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你屋人实诚、大方!也会四处宣传你家的为人。闻风而来的仰慕者,也都撵着、撵着硬要跟你结交;撂展,是说你帮人肯舍力,还有超人的本事:农活儿、茶饭、待客,啥啥儿都会;还能把各类人的心思把握的准准儿的,也能把各种人际关系理得顺顺儿的。遇到个大事儿小情儿,啥啥儿一交给你,主家儿就能睡个安稳觉。至于闲谝,更是说你了不得:懂得多,会说笑,有你在,不会冷场。你呢,分寸又拿得准,耍笑叫人不变脸。干活舍力、能行、风趣。你想,你的乡性不高,才失了鬼了?</p> <p class="ql-block">  “一顿离了面,心里发瞀乱”。小麦产地的人,打常不就耍个面食。厨艺咋个向,“一面百吃”的戳戳儿一套,就明了了:锅蒸的馍,锅烙的锅盔、煎饼;油炸的馓子、油饼、糕;刀切的宽窄面条、斜食面,手搓的麻食,筷子夹的老鸹颡,不擀不切的是搅团、面水(方言:拌汤)。</p><p class="ql-block"> 吃了黏面,吃汤面;吃了汤面,再黏面。轮换着吃,岔开着吃,一圈儿下来,不说腻口,连单调都感觉不到。关中的面食,随着关中农耕业的步子,不停点儿地细分、不停点儿地改进,出现了较隆重的“待客饭”系列和非正规的“打常饭”系列。早上臊子面,中午上席面,黑咧喝汤。席上,几盘子、几碗;啥先上,啥后上……都有严格路数,随意增减个数,或者随便调改顺序,都是失礼。这就是最典型的待客礼仪;吃面、喝汤。吃馍就菜。不讲啥七碟子八碗的格式,随意自在,实惠就行。这就是最明显的居家茶饭。过日子吃谄不为过,待客隆重不失礼。</p> <p class="ql-block">  要当好关中人,还真得弄清隐藏在臊子面里的道道儿。就因为臊子面是叫关中人气长的勋章,是关中人的最高礼仪。</p><p class="ql-block"> 臊子面的历史,就是一个喇叭。如果硬从喇叭口一端去谝,千头万绪,膛口清,嘴上黏,越谝越黏。紧慢说不清个道道儿。如果从嘴嘴儿入手,抓住“改进”这一主线去谝,脉络就清晰了。谝起来,臊子面里头的饸络真是无穷无尽,兴趣儿越挖越挖不完。道道儿顺了,咋说咋有理,上到风俗讲究,下至待客之道,都能拉上串儿。到最后,一旦拔高到了关中饮食文化的高度,任谁谁儿都不敢触碰,都浑闭口不敢吐嘈。</p> <p class="ql-block">  臊子面,应该是脱胎于汤面,是汤面里的一个分支儿。要论血缘远近,关中的拨刀儿面,还是臊子面的五服亲了。只不过,拨刀儿面久煮易托,不筋道,么嚼头,红火了一阵儿后,黯然走下待客神坛,沦落成了老汉饭罢了。臊子面,倒后来居上,一统关中数百年。</p> <p class="ql-block">  臊子面,到底何时才真正成为关中人待客的礼仪饭,不知道!据现有史料推测,应该不早于明朝朱洪武时代吧。 </p><p class="ql-block"> 关中是个富裕的地方,同时也是个多灾多难的伤心地。每逢朝代更替,关中都要换一茬新人,相对稳定的时期不多见。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历史:唐末连续战乱,主战场就在关中。战乱造成关中十室九空的惨剧;元末明初,战乱连绵,天灾人祸频发,关中地区十村九荒……连个安居环境都没有,稀少的土著关中人,谁还敢奢望吃顿丰盛的臊子面?</p><p class="ql-block">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臊子面成为待客招牌饭,只能出现在人丁兴旺、社会相对稳定的和平年代。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推测,明朝中晚期以后,倒是符合臊子面鼎盛需要的客观要求的。</p> <p class="ql-block">至于,有后人拿唐朝史料中的片语“汤饼”之类、或者更早的祭祀用饭说事儿,就得打上问号了。为什么?很简单,关中文明多次出现过人为断层。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人已不是世代传继的土著了。后人不谙前人事,强言传承理不当:至少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关中人,都是明初、中期才陆续迁过来的移民。如果硬要说传承的话,汤饼的说法,只能证明汤面在唐朝就已出现。至于,说唐朝的“汤饼”,就是臊子面,那纯粹是一种美好的臆测。这是其一。其二,这些后人不知“汤饼”真正为何物。</p> <p class="ql-block">  下面一段文字也许能帮到我们,看看“汤饼”到底为何物。</p><p class="ql-block">……道旁有鬻汤饼者,共买食之。恶不可食,黄门置箸而叹……”……(陆游《东坡食汤饼》参选人教版高中课文)</p> 文中最关键的是对“恶”的理解,才能恰好解除了我们的疑惑。资深专家认为:恶同粗,面粗得吃不下。既然这样,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汤饼者,拉条子也;间或是四棱子棍棍麺。这段话至少佐证了即使在比唐朝要晚的宋朝,汤饼也不是畅行于今的臊子面。 <p class="ql-block">  面条一词是后来才有的;面条儿,古称“汤饼”、“奢面”、“素饼”、“煮饼”、“水引饼”、“担担面”、“不托”等; 据考证,我国面条起源于汉代,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因面条裁出于圆面片子(面饼),要在“汤”中煮熟,所以又叫“汤饼”。</p><p class="ql-block"> 早期的面条,是很粗糙的,大都是四棱子条条儿、或不规则的揪面片。到了南北朝,《齐民要术》中才出现了很讲究的“水引”。“水引”,是将筷子粗的四棱子,擀成极薄的“滑美殊常”的面片,再切成“韭叶”宽的细条儿。“水引”,倒跟如今臊子面相近。</p> <p class="ql-block">  地分三秦,面有三味:西府酸辣出头儿,京兆油汪重,东府咸打头儿。西府以岐山为最,京兆以灞桥出名,东府以大荔获誉。各有各的讲究,三秦人都为臊子面的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各地何必在“谁最正宗”上失叨叨!再说,名气这个东西,常常带着更多的偶然性。能传承才是王道,能光大就是合脾胃。</p><p class="ql-block"> 臊子面虽有极强的地域性差异,但也有大一统的相似度。简而言之,至少在清中期以后,关中臊子面,就已普及为农家户待客的礼仪早饭。小到一家一户的忙罢会、过年待亲戚,大到农家红白喜事待客,早饭都喋一顿丰盛的臊子面。</p> <p class="ql-block">  臊子面既是一种聚餐饭,也是一种富贵饭:厨子手快了,再多的人都有饭;主家大方了,啥物料都能放得进。</p><p class="ql-block"> 身为灞桥人,本人有幸多次观摩过灞桥大厨岁明哥做臊子面。交谈后,也被灞桥臊子面里的全套儿礼仪所折服。下料里面有礼节,制作里面有礼节,招呼里面有礼节,客人用饭里面更有礼节。你心中有我,我从心里敬你,都在一个礼字上。</p> <p class="ql-block">灞桥臊子面,最经典的部分要数三样物料:筋道的韭叶(宽)碱面,色泽营养俱全的臊子头、清亮味足的骨头汤。</p><p class="ql-block"> 灞桥臊子面,面是主体,汤是灵魂。毛丝儿面,瓤,是么牙老汉老婆的最爱;韭叶面,筋,有嚼头,那可是壮劳力的初恋。老人要吃毛丝儿面,壮年贪的韭叶面,资深吃客叫唤手擀面。这些主家早有安顿,都能照顾到:一锅两下,毛丝儿先下,毛丝儿省火,很快就出锅;韭叶儿费火,后下。这样既有了老先幼后顺序,又能把各色人群都照顾上,客人上桌,都能相安吃谄。机压面是应付人多的大场面,除了偷懒敷衍,平时根本就没人眷顾。</p> <p class="ql-block">下料有讲究。作为君料的肉和配菜,讲究少而精。下料单时,大厨既得思谋给主家撑面子,还得筹谋替主家把严关。肉呢,不取上,不取下,选取肋条肉(五花肉)就足矣:后臀肉打臊子,大材小用,浪费!血脖子、肚皮肉,俗称下欻(发言读chuai)肉。一用这肉打臊子,就暗示主家和客人有心病,打算有意羞臊。话不明说,就是刺激对方翻脸,谋成断亲的心思。配菜多用外来的干菜和能自制的稀罕物,比如黄花子、木耳、海带、过油豆腐。一来量少好买,二来能显出贵气,还能佐以配色。</p><p class="ql-block"> 底菜,那纯粹就是垫碗子的臣菜。这个量大充数的角色,多选用价低的当地时兴菜:秋冬春多用红白萝卜,夏季多用冬瓜、莲花白。</p><p class="ql-block"> 漂菜,色靓、味典,历来是个门面菜。韭叶、香菜、白豆腐,都是不二人选。漂菜一撒,顿时,就撒出一幅奇妙的“泾渭分明”画儿来:满锅、满碗都是绿莹莹、白生生的。不过,漂菜一直都是最后出场、点睛用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打臊子,是关键一道坎儿。色正不正,应出头的味儿出得来,全落在厨子的勺头儿上。陈汤回锅,沸水翻浪,勾勺粉芡汁,贴着锅帮溜下,空勺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合尺、翻浪,再倒入臊子头,搅拌匀溜,勺子一勾,抿一小口,灵巧的舌尖,就触电般感应到味咸味淡,厨子就本能出手微调……先舀上一盆,候用;看着五色臊子在大锅翻腾着,手抓漂菜旋圈儿甩下,铺满敷面。身后闪出一妇女,掌勺替换,开始浇臊子。面三汤七,放盘!一盘九碗儿,齐活上席!</p> 端盘,可是个传奇的眼色活儿。人员要个顶个的,尤其要做到:眼尖、嘴快,手脚轻快。眼里有活,饭么跟上,客气话要跟上,不要叫客人久等得乏味。端饭人一行双人配对儿,一人端盘,一人下碗,收碗。二人巡桌上饭,先要问客人:有无忌口?忌香菜、生姜者,甭急!等给邻桌上饭时,就会给你专门调整;面上齐后,端盘人不离席左右,眼观八方,瞄着客人。谁碗空了,扑上去就补上一碗面,绝不叫人敲着空碗要面吃。 关中的席上,执事们用心替主家招呼人,时时操心,抢着补台,挂着笑,处处透着主动热情,让客人心悦吃谄。 <p class="ql-block">  大事验人心,互敬结长远。一场大事过毕,主家儿都会在方大圆摇开铃了:大方、客气,或吝啬、乡性差,都会在十里八乡传扬很久很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