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人曾经是“知青”，有一种记忆叫做“双抢”。

心无杂念

　　前几天，朋友发来微信，说今天是他下乡50周年的纪念日。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可在我心里却泛起了不小的浪花。思绪回到了我的51年前，清晰记得：1968年12月，毛主席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一个最高指示，当时几乎没有一家不和“知青”下乡联系在一起。

1969年1月，我响应了毛主席的号召，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家，下乡插队落户。那年我才19虚岁，还只是个初出茅庐、懵懂无知的小年青。

　　我记起了当年经历的“双抢”，它以刻骨铭心的画面和复杂难言的滋味留在心里，镌刻了特殊的烙印，让我在这期间学会了隐忍、坚强。

“双抢”，顾名思义，抢收抢种，一年之中农村最繁重的劳动季节。那天生产队长特意在晒谷场上召开双抢誓师大会，激情讲话，激励社员们以实际行动学习大寨精神。

清晨，天刚发白，还算凉快，这是最适合拔秧插秧的时间段，秧苗易于扎根成活。我光着脚下田插秧，必须弓着腰，心无旁骛地持续机械的动作，将秧苗一撮撮端正地插在水田里，但总是落在最后一个，直到一丘丘水田被一片嫩绿覆盖为止。

　　趁着天凉，当然也适合割稻。手持一把磨得铮亮的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倒。然后再一把把埒好，两两相对地码成堆，一个偌大的稻田以春蚕啃叶的方式逐渐显现了出来。待时光慢慢流逝，直起腰板来才只有大半个上午，暑气渐浓，人已是腰酸背痛，饥肠辘辘。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冷饭充饥，再喝一口凉水解渴。

　　上午半晌，稍作休息。农民们叫歇烟，说着什么“有烟吸烟，呒烟看天”的土话聊天。接着把割好的稻扎成一梱一梱的挑到轧稻机旁。一百多斤重的稻担压在肩呷上，肩上整片红红的带着血丝，肿得隐隐作痛。我在田畈里高一脚、低一脚挑担呻吟，嘴里念念有词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这样步履蹒跚的来回折腾，这样的劳作，是我有生以来最艰苦的磨炼。

新鲜的水稻经过水的浸泡异常沉重，尖利的稻叶还会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划伤的痕迹，等把这几亩田的稻草全部整饬完毕，整个人累得差点虚脱，那一种疲劳感真是难以言喻。可是除了咬牙忍受，还有什么选择呢？

　　熬到中午时分，为避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总算收工。回家下饭的是咸菜和萝卜，籼米又冷又硬，难以下咽，然而不得不强迫自己要填饱肚子，否则是没有力气去继续干活的。

只有在饭后的一小段空隙，忙躲进竹林阴凉处，赤着膊，仰天歇息来恢复元气，这种暂时的满足感在当时是最惬意的。当出工的“催命”哨子再次吹响，又被生产队的农民“逼迫”下田，将劳动进行到底。

下午一、二点钟，烈日当空，在热气蒸腾的田畈里打稻。打稻机是用人工踩踏的，一只脚赤足支撑，另一只脚用力踩踏轧稻机的踏板，反复蹬踏。“喀吱喀吱”的齿轮声，“咔嚓咔嚓”的脱谷声汇聚成一片烦杂的喧嚣。我不停的弯腰取稻，手中稻禾上下翻滚磨擦，汗水夾着泥水，身上浑身湿透。用手擦汗，弄得脸上象只花狸猫似的，只裸露出二只眼珠在骨碌碌打转。农民看着我笨拙干活的样子，竟引用了当时最时髦的一句话调侃激励，清楚记得叫“炼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想来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就这样，起初还有几分痛苦不堪的感觉，继而麻木，但在忘乎所以的劳作中不得不去适应恶劣的天气任其折磨。

　　随着太阳渐渐西去，空气也慢慢变得凉爽一点，不过依然不能驱散全身的燥热，不能吹干湿透衣背的汗水，等待干透后，背脊上留下了一大块汗渍。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劳动，人实在是太累了，无暇顾及冼衣，第二天照样穿着，身上发出一丝丝的汗臭味。

等到暮色渐起，蚊子又肆无忌惮的肆虐起来，嗡嗡作响的蚊群在水田上空滑翔，又聚集到人身周围，忙碌的双手沾满泥污干活，腾不出空闲去抵抗，无助的我也只能任其饱受蚊虫的叮咬。

日复一日，经历了整整一个“双抢”夏日，人被晒得黑黝黝的，身体瘦了一大圈，何止是身体改变了模样，更是在我成长中将这种记忆融入到了血液里、骨头里。

而今年逾古稀的我，有一次闲聊时无意间与子女扯起往事，他们嫌我此话老套，早过迟了，我一时无言以对，木然呆坐在沙发上，连抽了好几支烟。

2021年7月19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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